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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唉!当一个男人被情欲折磨得忽而愤怒、忽而温柔、忽而傲气十足、忽而低声下气,有时象讽刺诗般尖酸刻薄,有时又象牧歌般情话绵绵,最后多多少少在思想上扮演起天才的奥特维在《被拯救的威尼斯》中所描写的那一幕①,元老院议员安东尼奥跪在阿姬莉娜脚下千百遍地哀求:“阿姬莉娜,姬莉娜,莉娜,莉娜,娜姬,阿姬,娜姬!”除了象狗一样挨鞭子外什么也得不到。但即使如此,在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面前,男人也绝对不能丧失理智。在任何女人,甚至在自己的发妻面前,一个男人于此情景下越是痴情,女人便越觉得他可笑。如果他下命令便形象恶劣,如果他滥用权威,妻子便会另觅新欢。在这里,你只要回忆一下《夫妇必读》里的几句箴言,便会发现你违反了最神圣的戒律。不管一个女人能够坚持与否,两床分隔使婚姻之中出现那么一种突然而又明显的因素,即使是最圣洁的妻子和最不近女色的丈夫最终也难以不另觅婚外之情。

  ①《被拯救的威尼斯》(又译《威尼斯转危为安》),英国作家奥特维(1652—1685)的五幕悲剧,叙述一个反对元老院阴谋的败露过程,其中穿插伦理恩仇的情节。

  这种形式千变万化,千万种其他事件可以导致的情景也能够对应地引起另外一种不那么有趣但更为可怕的局面。

  一天晚上,我和已故的、我上文已经提到过的诺塞公爵先生谈论这些严肃的问题。他的一位密友,一个身材魁梧、满头白发的老者用颇为忧郁的神色仔细端详我们。这位老者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因为他还健在。当时我们猜测,他一定有什么丑闻要告诉我们,于是,我们便象接获通知,有位部长要作即兴发言的《导报》①速记员瞪大眼睛看着部长走上讲台那样,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要讲故事的是一位外国移民,上了年纪的侯爵,他的财产和妻子儿女都在灾难性的革命中荡然无存了。侯爵夫人是当年最水性杨花的女人之一,因此,侯爵当然对女人的本性有一定的看法。由于已届入木之年,看待事物亦从这一角度出发,他谈起自己就如同谈到马克-安东尼和克勒俄帕特拉②一样。

  ①《导报》,一种记录两院议员辩论发言全文的政府报纸。

  ②马克-安东尼(公元前83—30),罗马著名将军,与埃及女王克勒俄帕特拉相爱并结为夫妇。

  “年轻的朋友(他很赏脸地对我说,因为正是我结束了当时的争论),你的看法使我回忆起有一个晚上,我的一位朋友行为失当,使他的妻子永远失去了对他的尊敬。而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要报仇简直易如反掌,因为酒倒进了杯几乎便已经喝到嘴里。我的朋友夫妇二人分睡两床,但却在同一个卧室里。那晚,他们从皇帝陛下的大使梅尔西伯爵①举行的豪华舞会归来。丈夫赌博输了数目可观的一笔钱,因而脑子总在盘算。第二天要还六千埃居的债哩!……………你记得吗,诺塞,有时候十个火枪手口袋里的钱凑起来也不够一百个埃居!……但那位年轻的妻子象在这种场合下必然会发生的现象一样,却显得出人意料地快活。她对仆人说:‘给侯爵先生把睡衣拿来。’这时候该换衣服睡觉了。可是,这句相当特殊的话并没能把我们这位丈夫从麻木茫然的状态中拉回来。于是,做妻子的在侍婢的帮助下作出了千种媚态。‘今晚我的装扮合你的意吗?……’她问道。‘你什么样的装束我都喜欢!……’侯爵边回答,边继续踱来踱去。‘你看上去很不高兴!……跟我说说话呀,漂亮的赌气包!……’她说着来到丈夫跟前,身上只穿着睡衣,神态撩人。你们怎么也想象不到侯爵夫人各种各样魔幻般的魅力,没见过她是不会了解的。”“对了!诺塞,这个女人你见过!……”他满含嘲讽地笑着说。“总之,尽管她千娇百媚并且使尽浑身解数,在塞满那个笨蛋丈夫脑子里的驱之不去的六千埃居前面,她还是失败了,只好独自上床。但女人总有各种妙计,因此,当丈夫作势上床的时候,侯爵夫人猛地喊了起来:‘噢!我冷极了!……’‘我也是!’丈夫回答道,‘仆人为什么不给我们暖床呢……我这就打铃叫人……’”

  ①指路易十六时代奥地利驻巴黎大使梅尔西伯爵(1727—1794)。

  诺塞伯爵禁不住笑了起来,老侯爵愕然地停住了。

  猜不到女人的欲念,她睡不着的时候,你却打鼾,她身处热带而你却在西伯利亚,这一切仅仅是两床分隔带来的小小麻烦而已。如果一个欲火如炽的女人知道丈夫睡得很死的话,她什么事情不敢干出来呢?……

  斯丹达尔给我讲过一个意大利故事作为例子,说明女人的胆量,他讲得干净利落,谐趣横生,使故事显得有声有色。

  吕多维科的宅第在米兰市的一端,另一端则是佩尔内蒂伯爵夫人的府邸。半夜时分,吕多维科冒着生命危险,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仔细看一看(哪怕仅仅一秒钟)自己心上人的容颜,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所爱人儿的府邸。他来到那对夫妇的居室。艾丽莎·佩尔内蒂的内心大概也象情人一样按捺不住。她听见了情人的脚步声,辨认出是情人的步伐,透过层层墙壁,看见了一张燃烧着爱情的面孔。她从夫妇共寝的床上起来,轻盈得象个影子,走到房门口,把吕多维科全身打量了一下,抓住他的手,作势把他引进来:“他会杀掉你的啊!……”吕多维科说道:“也许。”

  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我们假设许多做丈夫的睡觉都很警觉,睡着了也不打鼾,总猜得出妻子感情的起伏!此外,我们上面所说的反对两床分隔的种种理由都无关重要。但仍然有一种考虑足以禁止在同一间卧室里合放两张床的做法。

  就丈夫所处的环境而言,我们曾经说过,双人床是一种防御方法。只有上了床他才能知道每天晚上他妻子的爱情是增加还是减少。床是夫妻感情的气压计。而夫妇分睡两床,等于一切都不想知道。当下文谈到“内战”时(参看第三部分),你便会知道,床的用处之大多么难以想象,一个女人会在床上不自觉地暴露多少秘密。

  因此,你绝对不应被两床分隔这种虚假的好意所迷惑。

  那是世界上最愚蠢、最恶毒、最危险的发明。想出这种做法的人应该受到唾骂和诅咒!

  但是,这种方法虽然对年轻夫妻来说有害而无利,但对已经结婚二十年的人却是有益身心的做法。因为,这时候,他们各患炎症,还是按照各自疾病的要求,演他们的二重奏为好。有时,关节炎或老顽固的风湿病复发,使他们哼哼唧唧,或者要闻一撮鼻烟,正由于这个,他们早期的爱情可能还回光返照一下,使他们提起精神折腾一个晚上,只要咳嗽还不至于忍不住。

  我们认为,不必提那些使做丈夫的有理由与妻子分床而睡的特殊例子,因为那只能带来灾难。但是,波拿巴①的看法是,一旦“心灵相交,热汗共流”(这是他的原话),则任何东西,甚至疾病也不能使夫妻分开。这个问题太微妙了,根本不可能用原则来分析。

  ①即拿破仑。

  有些人头脑狭隘,可能也会反对说,有不少封建家庭,虽然夫妇同处一室,分床而睡,但情欲仍然是动摇的原则,并且说,这样做,人们“祖祖辈辈”也都感觉到很幸福。但是,作者只回答一句话,即他认识许多很体面的人,他们整天只是去看别人打台球。

  这种睡觉方式以后就交给所有的明智之士去评论吧,下文我们要谈的是安排夫妇卧榻的第二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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