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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沉思录之五 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的意思是幸福与倒霉均是前世注定。神学抓住这个字眼,一直用它来指幸运的人,我们则给予这个词以命该如此的意思,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人可以说具有与福音书里所说的人完全相反的命运。“许多人被感召,许多人成为上帝的选民”。

  经验告诉我们,某些阶层的人比其他人更易遭受某些不幸:所以说,加斯科涅人说话没分寸,而巴黎人则慕虚荣。大家还可以看到,脖子短的人易患中风,炭疽病(一种疫症)专找屠夫,风湿最欺有钱人,穷人容易健康欠佳,国王耳朵易聋,行政人员易患偏瘫,而某种类型的丈夫则比较容易成为不合法爱情的牺牲品。这些丈夫和他们的妻子都缠住单身汉不放。这是另一种类型的贵族。如果有些读者属于这类贵族阶层,我们希望他或者他的妻子一定要头脑清醒,立刻记起洛姆德①在他的拉丁文语法中爱提的警句,就是:“凡是规则,必有例外”。家庭的一位朋友甚至可以引用下面这句诗,就是:

  在场的人总是例外。

  ①洛姆德(1727—1794),人文学家和语法学家,着有《拉丁文语法》一书(1779)。一八三〇年,该书仍然被列为经典著作。

  这样一来,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私下都有权利认为自己是个例外了。但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对丈夫产生的兴趣,以及我们要使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女人避免一个情夫会给她们带来的薄幸与烦恼这种意愿,使我们不得不把那些特别需要小心谨慎的丈夫分门别类地谈一谈。

  首先要指出的第一类丈夫是那些由于事业、地位和职务而不能不在某个时辰和某段时间离开家里的人。这些人是这类丈夫的旗手。

  他们中间有职位固定的和不固定的法官,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留在法庭里。其他政府官员有时还可以想办法离开办公室,但一个法官或一个检察官是代表王室的,甚至死也要死在法庭上。法庭就是他们的战场。

  同样,还有讨论法律的众议员和贵族院议员、伴驾的大臣、在大臣们左右工作的部门首长、出征在外的军人,以及《多情客游记》一书中拉弗勒在信中所提到的那个执行巡逻任务的下士①。

  ①《多情客游记》(又译《感伤旅行》),英国作家斯特恩(1713—1768)的小说,书中的拉弗勒是约里克班长的仆人,曾在法国军队里当鼓手。小说第二十八章中写到,他把团队里一个鼓手写给班长妻子的一封信给约里克看,信里这样写道:“不好,班长突然回来,咱们今晚万万不能相会了。”

  紧跟着这些必须按固定的时间离开家的人之后的,是事务纷繁而紧张、没有一分钟的空闲来陪伴妻子的男人,他们似乎总在考虑问题,谈话也难得愉快。

  我们把银行家放在这批被审查过的人的最前列,经过他们手里的钱财动辄以百万计。他们脑子里装满了计算,积存数字太多,终于穿枕骨而出,在前额上方凝聚成一行行的加法演算。

  这些百万富豪大部分时间都忘记了婚姻的神圣法则,也忘记了自己培育的娇花需要精心管理,从来没想到要去浇水,使之免受寒风烈日的摧残,几乎不知道妻子一生的幸福已经托付给他们。只有在饭桌上看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或者,当这个妩媚的女人害怕他们粗暴的接近,象维纳斯般仪态万千地到他们钱箱里掏钱的时候,他们才记起这一点……唉,到了晚上,他们有时却强烈地想起民法第二百一十三条所规定的权利①,而他们的妻子也完全承认他们这些权利。象接受法律规定对舶来品课以重税一样,她们默默地忍受并根据“不受点苦,难得欢乐”这一格言,履行自己的义务。

  科学家们一连几个月在那儿啃一根洪荒以前野兽的骨头、计算自然的规律或者研究大自然的奥秘。希腊人和拉丁人废寝忘食地探索塔西佗②的一种思想或者修昔底德③的一句名言,整天呆在藏书楼尘封的故纸堆里,寻找一条注解或者一篇古笈。这些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人。他们专心一意,感到乐在其中,毫不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明明不幸已经降临,他们几乎视而不见!他们真幸福!啊!他们太幸福了!举个例子说吧。有一天,博泽④在法兰西学院开会回来,凑巧碰上他妻子正和一个德国人在家里幽会。那德国人失声喊道:

  “夫人,刚才我已经提醒过您说我该走了……”但那位法兰西学院院士接着说:“可是,先生,您至少该说:‘我现在该走了!’才对。”

  ①即:“丈夫应当保护妻子,而妻子则必须顺从丈夫。”

  ②塔西佗(约55—约120),古罗马历史学家,向往古老的共和国,憎恶个人专制。

  ③修昔底德(约公元前460—公元前400),古希腊历史家,着有《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④博泽(1717—1789),法兰西学院院士,曾撰写《百科全书》中的语法部分,并着有《语法概论》。

  接下来还有几位手拿竖琴的诗人,他们全部体力不在楼下而在楼上①。他们更懂得骑横空的天马,而不是皮埃尔的母马②。他们很少结婚,因为他们习惯于不时把心里的欲火在游荡的妓女或幻想中的妓女身上发泄。

  ①在一八二四年《我生命中的一刻》这部书的草稿中,巴尔扎克谈到了一位才思枯竭的作者所处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有些人便去找情妇,“因为他们认为,灵感不在楼上,那一定是去了楼下。”

  ②拉封丹写的一篇故事中说到,神甫约翰骗皮埃尔说,他可以把他的妻子变成一匹母马,愚蠢的皮埃尔居然信以为真,把妻子的衣服扒光,上了神甫的当。

  还有鼻子发出臭烟草味的男人;

  那些可怜一生下来便染上清晨吐酸水的男人;

  那些抽烟或嚼烟的丈夫;

  那些性格暴躁、样子老象吃了酸苹果的人;

  那些在私生活里,有些厚顾无耻的习惯、可笑的行为,不管怎样,总给人一种下流印象的人;

  那些被人不光彩地称为“暖被窝”的丈夫;

  最后,还有那些年纪一大把还娶少妻的老头儿;

  所有这些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命中注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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