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改邪归正的梅莫特 | 上页 下页
十四


  克拉帕龙同他的勾引者交谈了几句,两人都面向墙壁。曾经注意他们的人中没有一个猜出这场个别谈话的目的,尽管缔约双方所作的奇怪姿势引起他们相当强烈的好奇心。卡斯塔涅回来的时候,那些股票商不禁发出一片惊叹声。正象在法国的议会里,最小的事件也能立即使人分心,所有的眼睛都转向引起喧哗的这两个人,一看他们之间发生的变化,不由得大吃一惊。在证券交易所内,大家边走边谈,组成人群的各个人很快会互相识别。交易所好比一张大赌桌,熟客们根据一个人的面容可以猜出他手中掌握的牌和输赢的情况。所以个个人记住了克拉帕龙和卡斯塔涅的相貌。象梅莫特那样,卡斯塔涅坚强果敢,目光炯炯,浑身精力充沛。人人见到这张又威严又可怖的面孔都会赞叹,暗想这家伙是从哪儿取得这一切的。但是卡斯塔涅一旦丧失权力,就显得憔悴、萎缩、苍老、衰弱。他拖走克拉帕龙的时候,犹如一个发烧的病人,或者一个处在兴奋期的鸦片鬼,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高烧后垮掉,只有咽气的份儿,或者是由于吸毒过多,陷入可怕的软瘫状态。一向支持他胡作非为的魔鬼精神消失了;只剩下肉体,精疲力竭,在纷至沓来的内疚和真心实意的忏悔重压下无依无靠。克拉帕龙恰好相反,尽管大家猜出他忧心忡忡,他回来的时候却目光灼灼,脸上带着魔鬼路济弗尔①式骄傲的神态。晦气已转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①路济弗尔即撒旦,是撒旦堕落前的名字,意思是“明亮之星”。

  “老兄,坐以待毙吧!”克拉帕龙对卡斯塔涅说。

  “行行好,替我雇一辆车,请一位教士——圣絮尔皮斯的副堂长。”前龙骑兵一边回答,一边坐在一块界石上。

  “请一位教士!”这句话被好些人听见了,在股票商中激起一片嘲讽性的喳喳声,这些人只肯信仰代表财产的票证。账簿就是他们的《圣经》。

  “我还来得及忏悔吗?”卡斯塔涅自言自语,可怜的声音使克拉帕龙感到震动。

  一辆马车载走了垂死者。投机家急忙去银行付清债款。这两个人突然变换面容所产生的印象在人群中消失了,就象航船划出的水痕在海面上消失一样。一条更重要的新闻吸引了商业界的注意力。在这孤注一掷的时刻,人们都忙于编制行情表,即使摩西带着两只灿烂的尖角出现①,也难以得到说双关语的荣誉,甚至还会遭到他们的否认。克拉帕龙付完欠款,心里害怕了。他对自己的权力已深信不疑,就回到证券交易所,把他的交易向陷入困境的人们提出。一个公证人接替了克拉帕龙,按他的说法,用在地狱的账本上投资和在那里享受的权利买到七十万法郎这一大笔款子,又把魔鬼的契约以五十万法郎卖给一个建筑承包商。承包商以三十万法郎将它让给一个铁器商,铁器商又以二十万法郎转让给一个细木匠。终于,到五点钟的时候,没有人再相信这个奇怪的合同。买主稀少,由于丧失信心。

  ①传说摩西从西奈山下来时“有角”。

  到五点半钟,持有者是一个油漆匠,他正倚在当时建在费多街的临时交易所的大门上。这个油漆匠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他回家以后跟妻子说,他“晕头转向”了。

  闲逛者都知道,费多街是年轻人最喜爱的街道之一;这些年轻人由于没有女友,就爱上所有的女性。在一座端正的屋子的二层楼上住着一个姿色罕见的妙人儿,她既没当上公爵夫人,也不是皇后,因为世上的美女总比爵位和御座多得多,她只好满足于经纪人或银行家,按一定的价格为他们提供快乐。这位又善良又漂亮的姑娘名叫欧弗拉齐,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律师见习生垂涎的对象。的确,克罗塔律师事务所的二等帮办以一个二十二岁年轻人的全部热情爱着这个女人。为了获得一笔微不足道的五百路易①的款子,给欧弗拉齐买一条她十分向往的披肩,好通过她贴身女仆的安排得到一次约会,他可以杀死教皇和整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教团。痴情人这时在欧弗拉齐的窗子下踯躅,犹如白熊在植物园的笼子里徘徊。他把右手插进背心,按在左胸上,真想掏出心来,尽管末了只拧了拧他的背带。

  ①五百路易相当于一万法郎。

  他想:“怎样才能弄到一万法郎呢?把这份卖约应该送去注册的款子占为己有吧。天哪!我的挪用会坑了买主,一个大富豪?唉,明儿我去扑在他的脚下,对他说:‘先生,我拿了你一万法郎。我才二十二岁,爱上欧弗拉齐,这便是我的历史。我的父亲有钱,他会还你的,别毁了我!你不也有过二十二岁,爱得神魂颠倒的时候吗?’但是这些该死的资本家,都没有心肝!他很可能非但不同情我,反而向检察官告发。哎呀!要是我能把灵魂卖给魔鬼就好啦!可是既不存在上帝也不存在魔鬼,这些都是迷信的蠢话,他们只在神怪小说或老太婆讲的故事中才会出现。我怎么办呢?”

  “你若肯把灵魂卖给魔鬼,可以到手一万法郎。”油漆匠听见律师见习生漏出来的片言只语,这样对他说。

  “啊,欧弗拉齐是我的啦!”律师见习生同以油漆匠面貌出现的魔鬼拍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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