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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加布里埃尔说:“安东尼老爹,既然您今天打开了话匣子,您给我们说说您认为公务员是怎么样的人。”

  安东尼答道:“那是一种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写字的人……我说什么好呢?没有公务员,我们会是什么样儿呢?……去看炉子去吧,你们可千万别说公务员的坏话!加布里埃尔,那间大办公室的炉子象鬼一样地喷火,该转一转火门儿了。”

  安东尼坐在楼梯口,可以望见公务员们从大门进来涌向四面八方。他认得部里所有的公务员,观察他们的神情,注意他们不同的穿着。在进入这出戏之前,有必要描绘一下拉比亚迪埃司里的主要演员的侧影,这些人可以提供“吏”这类人的各种典型,不但能证实拉布丹的看法,而且也是着重研究巴黎世态的本作品的主题。请不要误会,在境遇悲惨方面也好,在特点鲜明方面也好,公务员跟公务员不一样,正如每一块木头都不重样一样。首先要区别巴黎的和外省的公务员。外省公务员一般是过得很好的,住得很宽敞,有花园,能喝到便宜的好酒,决不吃马排骨,饭后还能有甜食这样的奢侈品。他们不但不负债,还能有点节余。大家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吃饭,都说他们不是靠薪水吃饭的!如果是单身汉,他所经过之处,各家的母亲都会向他招手致意;如果他已结婚,就可以偕妻子参加总税务长、省长、副省长、钦差大臣家的舞会。他的个性得到尊重,他有家财,可以以才智出名,他还有机会使人家为请不到他而遗憾。全城都知道他,关心他的妻子、儿女。他家也请客,如果有条件的话,例如有一位有钱的岳父,他还可能成为议员。他的妻子受到小城市里洞察入微的监视,所以如果家门有所不幸,他总是知道的;而在巴黎,一个公务员遇到这种事可能自己一无所知。总之,外省的公务员让人当回事儿,而巴黎的公务员则算不得什么人。

  紧接着塞巴斯蒂安之后来的第一个人是拉布丹办公室的文书,名叫菲利翁,是一位可尊敬的长者。由于他上司的恩典,他两个儿子都在亨利四世中学领取半奖学金,这是很优厚的待遇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免费上寄宿学校。他妻子在那里教钢琴,他自己晚上还在那里教一堂史地。他四十五岁,是国民自卫军连队的上士,说话很能体谅别人,但是一毛不拔。

  这位文书住在圣雅各街一所带花园的房子(典型的菲利翁式)里,离聋哑学校不远,房租不过四百法郎。他以自己的地位自豪,对自己的境遇心满意足,兢兢业业为政府效劳,自以为对国家有用,以不问政治自诩。他认为政治就是权力。每当拉布丹先生要菲利翁多留半个钟头完成一项工作时,他总是很得意。晚上,到圣母广场他妻子教钢琴的那个寄宿学校吃饭时,就对拉格拉夫小姐说:

  “小姐,我有公事不得不在办公室多留一会儿。一进了政府,就身不由己啦!”

  他以问答的形式编写了供寄宿学校女学生用的教科书,称之为内容丰富的短文,以《史地入门》为题,在大学图书馆出售。每出一册新的问答,他就认为必须送给拉布丹夫人一本仿羊皮纸、红羊皮封面的精装本,每次都郑重其事地穿着丝裤子、丝袜、带金扣的鞋子给送去。菲利翁先生家里每星期四在寄宿生就寝之后接待客人,招待啤酒和点心,玩五个苏作赌注的纸牌。尽管赌注这么小,有一次玩得起劲时市政府的公务员洛迪日瓦还把十法郎全给输了。客厅的墙上糊的是绿色镶红边的美国纸,挂着皇上、皇后和太子的像,两幅木刻,一幅是根据贺拉斯·凡尔奈画的《马赛巴》①,另一幅是根据维涅龙②画的《穷人的葬礼》刻的。菲利翁认为:“这幅画思想境界极高,一定能安慰社会最底层的阶级,向他们证明,他们有着比人更忠诚的朋友,它们的感情是超越坟墓的!”从这几句话,就可以想见其人。他每年死人节把三个孩子都领到西郊公墓去,指给他们看他买下的二十平米的地,他的岳父岳母已葬在那里。他要孩子们熟悉死的概念,对他们说:“以后我们都要到这儿来的。”

  ①贺拉斯·凡尔奈(1789—1863),法国著名画家,擅长画战争场面。马塞巴,系传奇中的冒险家。

  ②维涅龙(1789—1872),法国画家、雕刻家。

  他的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勘察巴黎的郊区。他自己造了地图。那些因当年许多大作家曾经遨游过而名噪一时的胜地,如安东尼、阿格伊、比埃弗、封特奈玫瑰园、欧尔奈等,他都已饱览无余。他希望以后有时间能逐步熟悉巴黎整个西部郊区。他指定他的长子进入政府,次子上理工学校。他常向他长子说:“当你有幸为政府所雇用的时候!”但是他猜出他儿子想致力于一门科学,他竭力加以压制,但暗中决定如果儿子坚持的话也就只好听他自便。菲利翁从来没敢求拉布丹赏脸到他家吃过饭,尽管他会把这一天看作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他说,如果他的一个儿子能追随拉布丹先生的足迹,那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死也可以瞑目了。他不断在拉格拉夫寄宿学校的女孩子们耳边赞扬这位品德高贵的处长,使得她们都渴望见见伟大的拉布丹,就象当时的青年想会见夏多布里昂①一样。她们常对自己说,要是能有机会教养他家小姐,那该多高兴啊!每当部里的车子出入的时候,不管里面有没有人,菲利翁都毕恭毕敬地向它脱帽,他认为如果大家都对政权尊重到连见它的纹章都肃然起敬的地步,那么法国的情况会好得多。当拉布丹把他叫到下面来当面交代一件工作时,菲利翁一定使出全部聪明才智来,象音乐欣赏家聆听意大利曲调一样,细细品味处长的每一个字。他在办公室一声不吭,两脚翘起放在木踏板上,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工作。他一切都认真对待,用宗教式的严肃笔调起草公文,把大臣的每一项指示都用庄严的语句表达成文。但是这位如此精通公文格式的人,在他当文书的生涯中却捅过一个大漏子,可真是了不得的漏子!

  ①夏多布里昂(1768—1848),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复辟王朝时期曾出任外交部长。

  尽管他草拟文件时极端细心,有一次却一不小心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请带好必要文件到指定地点。”收发员看到有机会把这个无辜的人取笑一番,可高兴了,就背着他去找拉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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