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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休金的册子刚刚公布,拉布丹发现,处里一个小伙子登记领取的退休金比一个负伤累累的老上校还要优厚。官僚体制的全部情况于此可见一斑。还有一桩现代习俗所孕育的弊病,也是造成这种世风日下的原因之一:巴黎的政府机构是没有真正的下属的。一个重要部门的头头同最起码的抄写员之间完全平等:二者在这个舞台上都一样伟大,都是只有离开这里到别处去才能扬眉吐气。因为在这里,诗人也好,艺术家也好,商人也好,都只不过是雇佣的公务员而已。这些公务员之间毫无相互尊重之意。根据那一视同仁地向大众散发的指令,一个看门人的儿子不是也可以对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对他父亲为之看大门的财主发号施令吗?后来者可以与老人争短长。一个有钱的见习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糟蹋他的上级,同一个漂亮女人坐上双人马车到郊外去,路上用马鞭子指指这个步行着的可怜的当家人,向他的女朋友说道:“这就是我的上司。”自由派人士把这叫做“进步”,而拉布丹却看出这是政权内部的“无政府状态”。他不是看到了吗?在苏丹王的后宫里,太监、嫔妃和昏庸王公之间不断进行的那种阴谋角逐,其结果产生的是:心胸狭隘、暗中坑人、教廷式的专制,为了晋级加薪而施展的那种连大使们也要为之侧目的外交手腕,拴在纸车上的跳蚤般的上窜下跳,黑奴耍弄部长的恶作剧等等,不一而足。也有真正有用的人,勤勤恳恳工作的人,他们都是那些寄生虫的牺牲品。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人在这一大群昏聩无能者面前处处碰壁,最终为无耻的叛卖所整垮。由于所有的高级职位都从属于议会势力,而不再从属于王室,公务员们迟早会发现自己都是镶嵌在机器里的齿轮,问题只在于上了多少油而已。善良的人们早已相信自己命定如此。就这样,许多对祖国内伤的记忆都从心中抹掉,多少勇敢的人心灰意懒,最严于律己的人也会萎靡不振,因为那种种不平使他们困怠厌倦,那消磨意志的烦恼使他们变得麻木不仁。罗特希尔德①兄弟手下的一个职员同全英国通信,一个政府公务员也可以独自同全国各省通信。但是前者可以了解到与公司财产有关的各种情况,而后者则是虚掷光阴,白白消磨掉生命与健康。国家的隐患由此产生。固然,一个国家似乎不会由于一个有才华的公务员让位于一个庸才而立即受到亡国的威胁。对国家说来很不幸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对于它的存在谁也不是不可缺少的,但是随着一切都在日益萎缩,长此以往,国家也就会逐步衰亡。可以到威尼斯、马德里、阿姆斯特丹、斯德哥尔摩、罗马去看看,当年那些地方赫赫权势,盛极一时,而今却由于猥琐小人爬上了高位而败落下来。由于一切已经虚弱,一旦有事,就不堪一击。得志的蠢才受宠,而一个有才华的人倒下,人们竟然无动于衷,这就是我们倒霉的教育和风气所造成的结果。它逼得聪明人玩世不恭、天才走向绝望。

  ①罗特希尔德,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的金融家族,其祖先为犹太人。

  自由派通过他们的报纸到处大声疾呼,声称公务员们的薪金就是经常性的盗窃国家财产。他们把预算的账簿勾画成吸血虫的形状,每年都质问,那十亿法郎的税收派了什么用场。在这种情况下,要为公务员们恢复名誉就是个难题了。但是在拉布丹看来,公务员和预算的关系就象赌徒同赌博的关系一样,凡是他得到的,最终都将还回去。一切优厚的待遇都是要求他付出代价的。每年才付给一个人一千法郎,而要求他把每一天都贡献出来,这不是同时在制造盗窃和悲惨的命运吗?养一个服劳役的囚犯差不多也要同样的钱,而他工作还没有那么多。但是如果国家每年付给某人一万二千法郎,而要求此人忠于国家,这是于双方都有利的合同,可以吸引有才能的人跃跃欲试。

  以上这些想法促使拉布丹想要重新调整人事。少雇一些人,招待遇提高一倍或两倍,取消退休金;象拿破仑、路易十四、黎塞留和希门尼斯①一样,起用年轻的公务员,但是把他们长期留下来,给他们保留高位和荣誉。这是他所进行的对国家和公务员本人都有利的改革的主要之点。他的计划从预算到各级行政的细节无所不包,很难一一详述以便加以分析。但是不论你对政府结构了解不了解,指出其改革的主要方面也就够了。虽然叙述一项近似“炉边政治”的计划,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是危险的,但是为了要通过一个人的作品来刻画其人,还是有必要略加描述。如果把叙述他的所作所为这部分勾掉,只是强调这位处长如何能干,如何有魄力,你们是不会相信的。

  ①希门尼斯(1436—1517),西班牙红衣主教,曾为卡斯蒂利亚王国执政。

  拉布丹把高级行政机构分成三个部。他想,如果从前能找到足以总管内政和外交的头头,那么法国今天也决不乏象马扎兰、苏杰①、苏利②、舒瓦瑟尔、柯尔柏③之流的人物来领导比目前更为庞大的部。再说,从组织上讲,三个大臣总比七个大臣容易达成一致意见。而且在人选上弄错的机会也少一些。最后,这样也许可以使王国避免那经常不断的政府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使得任何既定的外交政策都无法贯彻执行,任何内政的改革也无法完成。奥地利是一个多民族国家,那里有好几个民族联合在一个王朝之下,由它来协调他们的利益,领导他们的事务。那个国家只有两位政治家负责一切国事,也没有被压垮。难道法兰西在政治才干方面还不如德意志吗?号称“立宪机构”的那个无聊的玩意儿发展过分了,其结果就是不得不安插许多大臣,以满足布尔乔亚各式各样的野心。首先,在拉布丹看来,海军部并入国防部是理所当然的。他认为海军就象炮兵、骑兵、步兵和后勤一样,都是国防部的一个分支。既然海军上将和元帅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保卫国家、打击敌人、保护国民财产,那么,让他们各自拥有一个部,岂非违反情理?内政部应该把商业、警察和财政都统管起来,尽管它们可能以内政部的名义去骗人。司法、王室、以及原来属于内政部的一切有关文艺和赦免等事宜都应归入外交部。一切恩典应该直接来自国家元首。这个部的职责也包括主持内阁会议。

  ①苏杰(1081—1151),僧侣及政治家。曾任法王路易六世驻教廷的大使。路易七世率十字军亲征时为摄政王。主张王室集权,反对贵族分权。

  ②苏利(1560—1641),亨利四世所倚重的大臣,主管财政、经济、农业,颇多建树。

  ③柯尔柏(1619—1683),曾在马扎兰手下任职,由马扎兰推荐给路易十四,任财政总监,属重商主义学派,进行过一些经济改革。

  这三个中央机构,每个部门的公务员不得超过二百名,拉布丹完全按当年君主专制时期的办法把他们一一作了安置。平均每人每年一万二千法郎,算起来共需七百万法郎;而目前的预算中相应的部分却需要两千万。他把政府部门精减成三个部之后,其余全部行政机构就失去作用而可以取消了,同时也就精简了巴黎这些机构的极为庞大的开支。他阐明,一个市区只需十人管辖,一个省最多十二人,因此整个法国只需五千公务员,(司法机关和军队在外)而现在,单是中央各部的公务员就超过此数,根据目前的格局,法院书记负责财产抵押,而公共事务部负责财产登记。拉布丹把相类似的职责都并入一个部门,这样一来,财产的抵押、继承和登记都出不了这个圈子,为此,只需法院和皇家司法部各设三名见习员就够了。拉布丹运用这一原则进而改革财政。他把形形色色的税收都合成一种概念,就是只收消费税,不收财产税。他认为在和平时期只有消费一项是可以收税的。地产税只能留待战时实行。只有在战时,国家才能向土地要求捐税,因为国家要保卫土地;但是在和平时期,不适当地增加土地的负担是严重的政治错误,这样,到了紧要关头就没法依靠它了。因此,和平时期应该发公债,因为这是按票面价格支付的,而不是象在国难时期那样要损失百分之五十;然后,在战时再征收土地税。

  拉布丹常向他的朋友说:一八一四和一八一五年的入侵①在法国创建了一种无论是约翰·罗②是拿破仑都没能建立的制度:信贷制度。

  ①指一八一四和一八一五年欧洲反法联军两次打败拿破仑,攻入法国。

  ②约翰·罗(1671—1729),苏格兰金融家,曾任法国财政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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