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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厨师再次出现时,所有的盘子都已光光,餐厅中回荡着对主厨的一片赞扬声。香槟省的葡萄酒顿时使意大利头脑发起热来,因为有陌生人在场而至此还有所顾忌的谈话,一下子跳过了怀疑性保留的界限,在政治和艺术理论的茫茫原野上到处开花。安德烈除了醉倒在爱情与诗歌之中以外,从不知道别的醉意是什么滋味。他很快就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

  他巧妙地将辩论引导到音乐问题这个地段上来。

  “您能不能指教一下,先生,”他对创作四组舞曲的那位作曲家说道,“小曲之王怎么会屈尊去将帕莱斯特里那,佩尔戈莱兹,莫扎特①赶下王位呢,这些可怜的人见您这首有雷霆万钧之势的死亡弥撒来到,岂不要卷起铺盖逃走?”

  ①巴尔扎克这里提到的是三位因其宗教音乐作品而著名的音乐家:帕莱斯特里那(1525—1594)的弥撒曲,特别是被人称之为《马尔塞勒主教》的弥撒曲;佩尔戈莱兹(1710—1736)的《坚强的母亲》及莫扎特的《安魂曲》。

  “先生,”作曲家说道,“当一位音乐家的答复要求一百位技巧娴熟的演奏家予以协助时,他答复起来总是有些为难的。莫扎特,海顿和贝多芬,如果没有乐队,就一钱不值。”

  “一钱不值?”伯爵接口说道,“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唐璜》和《安魂曲》的不朽作者是莫扎特,而我不幸对于在沙龙中那么走红的四组舞曲的多产创作者却一无所知。”

  “音乐是独立于演奏而存在的,”乐队指挥说道,他虽然耳聋,但还抓住了辩论中的几句话。“一个懂音乐的人,当他打开贝多芬的《C小调交响乐》时,很快就会乘着没有升降符号的‘5’,又经法国号用‘3’加以反复的主题那金色的翅膀飞升到幻想的王国里去。他会看到整个大自然,一会儿被耀眼的余光照亮,一会儿被忧郁的乌云遮盖,一会因仙乐而变得欢快。”

  “新潮派已经超越了贝多芬,”浪漫曲作者轻蔑地说道。

  “他还没有为人所理解,”伯爵说道,“怎么会被人超过呢?”

  他说到这里时,冈巴拉喝了一大杯香槟葡萄酒,并用表示赞同的微微一笑来伴随他的痛饮。

  “贝多芬使器乐的极限后退了,”伯爵说道,“而没有一个人在这条道路上跟得上他。”

  冈巴拉点点头,要求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作品尤以结构简单和处理这结构的方式最为精彩,”伯爵接着说下去,“在大部分作曲家笔下,乐队部分疯狂而又杂乱无章,相互连接仅仅是为了产生瞬息效果,而不是处处通过行进的规律性来推进整部作品。在贝多芬笔下,效果可以说事先就已分配停当。就象通过有规则的调动对整个战役的胜利作出了贡献的各个团队一样,贝多芬交响乐的乐队部分遵循着整体利益规定的次序,服从于设想得非常精彩的结构。在这方面,他与另一类天才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瓦尔特·司各特精彩的历史小说中,与故事进展最无关的人物,到了某一时刻,通过情节脉络的线索,都来与结局紧密联系在一起。”

  “Evero!①”冈巴拉说道,他好象酒喝得越多,头脑越清醒。

  ①意大利文:确实如此!

  安德烈想把测试更向前推进一步,一时间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好感,开始攻击罗西尼在欧洲的声誉,批评意大利乐派。其实,这个乐派三十年来每天晚上都在欧洲一百家以上的戏院里获得成功。他的任务当然很艰巨,头几句话就在周围激起一片低沉的反对声。但是,不论经常打断他的话也好,高声叫嚷也好,皱眉头也好,怜悯的目光也好,什么也不能叫这个疯狂崇拜贝多芬的人住口。

  “请你们将我刚才提到的作曲家那些完美的作品与人们一般称之为意大利音乐的东西比较一下,”他说,“后者思想多么没有生气!风格多么疲塌!那些千篇一律的乐句结构,平庸的节奏,那些不论场合随便加上去的永远不变的装饰音,那些单调的Crescendo①,罗西尼把这些东西弄得时髦起来,如今成了任何乐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总而言之,这些黄鹂鸟的叫声构成了一种喋喋不休的、洒了香水的音乐,只是从歌手最容易或不容易演唱以及练声轻松上来说才有点长处。意大利乐派无视艺术的高尚使命。它不是将民众提高到自己的水平,而是将自己降低到民众的水平。只是因为接受了每一只手的选票,迎合了占大多数的庸才,它才赢得了流行。这种流行无非是十字街头耍魔术。总而言之,这种音乐在罗西尼的作品中得到了人格化,罗西尼的作品以及或多或少源出于他的大师们的作品,在我看来,最多可以在街头将民众聚集在柏柏尔人的管风琴周围,为意大利假面喜剧中驼背丑角的蹦蹦跳跳伴奏。我更喜爱法兰西音乐,这就不用多说了。当德意志音乐能唱时,德意志音乐万岁!……”他又低声加了一句。

  ①意大利文:用渐强奏出的经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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