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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我的孩子,”努里松太太走到绝望的巴西人前面站定了,“我跟你是同道。一个人爱到某个地步是至死方休的,生命应当替爱情做担保。一个人临走还不破坏一切?还不同归于尽?我敬重你,佩服你,赞成你,尤其是你的办法使我变了亲黑派。可是你是爱她的呢!会不会软心呀?……”

  “我!……要是她真的不要脸,我……”

  “得了吧,归根结底,你说话太多,”努里松太太又回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一个存心报仇,自命为有办法的野蛮人,做事决不象你这样。要看到你的小娘儿在她的乐园里,你就得带西达丽斯一起去,假装走错房间;可是不能闹乱子!你要报仇,就得装做没有出息,让你的情妇摆布……明白没有?”

  努里松太太看见巴西人对这套巧妙的手段大为惊讶。

  “走吧,鸵鸟,”他回答,“咱们走!……我明白了。”

  “再见,我的乖乖,”努里松太太招呼卡拉比讷。

  她递了一个眼色,叫西达丽斯陪了蒙泰斯下楼,自己留在后面。

  “现在呀,我的贝贝,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怕他把她当场勒死!那我不是糟了吗?咱们一定得斯斯文文的来。噢!我相信你的拉斐尔是赢定了,有人说那不是拉斐尔,是米尼亚尔①。不管它,反正更好看;人家说拉斐尔的画都是黑黑的,这一幅却是漂漂亮亮,跟一张吉罗德②一样。”

  ①米尼亚尔(1612—1695),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首席画师。
    ②吉罗德(1767—1824),法国著名历史画家。


  “我只要胜过约瑟法就行!管它,米尼亚尔也吧,拉斐尔也吧……噢!那小贼婆今天晚上的珠子呀……为了得到它,教人进地狱也甘心!”

  西达丽斯,蒙泰斯,努里松太太,踏上一辆停在卡拉比讷门外的马车。努里松太太悄悄地嘱咐车夫,目的地是意大利人大街上的某幢屋子,却不要马上赶到,因为从圣乔治街出发只有七八分钟的远近;可是努里松太太指定走勒珀勒蒂耶尔街,而且要慢慢的过,好仔细瞧瞧街上停的车马。

  “巴西佬!你瞧着,有没有你小天使的车马仆从。”

  马车经过的时候,男爵指了指瓦莱丽的车。努里松太太便说:

  “她吩咐下人十点钟来,她另外坐了车到那所屋里去会斯坦卜克,在那边吃饭;半个钟点以内她要上歌剧院。这些都安排得很好!所以你给她骗了这么久。”

  巴西人不答话。他变做老虎似的,不动声色,又回复了刚才饭桌上那副令人惊叹的神气。他的镇静,正如一个破产的人交出清册以后的神气。

  在即将出事的屋子门口,停着一辆双马车;车行的店号叫做总公司,人家也就跟着把这种车叫做总公司。

  “你先在车上等,”努里松太太对蒙泰斯说,“这儿不象咖啡馆可以随便进去,我会派人来请你的。”

  玛奈弗太太和文赛斯拉的乐园,不象克勒韦尔的小公馆,克勒韦尔认为没有用处,已经让给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了。这座乐园是许多人的乐园,在意大利人大街一所屋子的五层楼上,靠楼梯口,统共只有一个房间。屋子每层的楼梯口都有一个房间,原来是给每个公寓做厨房的。但是整幢房屋变做价钱极贵的、幽会的旅馆以后,二房东,真正的努里松太太,在新圣马可街开着香粉铺的,极有眼光,识得这些厨房的价值,把它们改装成饭厅。每间都有厚实的墙壁,临街取光,楼梯台上两道其厚无比的房门,使它跟屋子其余的部分完全隔绝。在里面一边吃饭一边谈着重要秘密,决没有被人听见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临街的窗子外边有百叶窗,里边有护窗板。由于这些特点,每间每月的租金要三百法郎。这幢包括许多乐园、许多秘密的屋子,由第一个努里松太太花两万四千法郎租下,不论市面好坏,每年可以净赚两万,而且总管(第二个努里松太太)的薪水已经除掉,因为她自己是不经管的。

  租给斯坦卜克伯爵的乐园,壁上糊着波斯绸,软软的地毯,使你脚下再也感觉不到油蜡上得红红的、又冷又硬的、丑恶的地砖。两张漂亮椅子,床嵌在凹进去的地位,给桌子遮掉了一半。精美的晚餐吃过了,桌上放着残肴剩菜,在酒神与爱神耕耘过的场地上,高高耸起两个长塞子的酒瓶和一个香槟酒瓶,香槟在杯子里早已没有了泡沫。烤火椅子的旁边,摆着一张花绸面的齐整的沙发,大概是瓦莱丽置办的,一口红木五斗柜,上面的镜子是蓬巴杜式的镶工。除了天花板上半明半暗的灯光以外,还有饭桌上和壁炉架上的蜡烛添了一点儿亮光。

  这幅简单的素描,显出一八四〇年巴黎的寒伧,连私情的场面都是这样寒伧;想到三千年前神话中火神捉维纳斯奸情的局面,真有无从说起之感。

  西达丽斯跟男爵上楼的时节,瓦莱丽正站在柴火融融的壁炉前面,教文赛斯拉替她扣束胸带子。在这等情景中,一个清秀典雅,象瓦莱丽那样不肥不瘦的妇人,越发显得天仙一般的美。粉红的皮肤,色泽的滋润,即使最迟钝的眼睛也要为之精神一振。在极少掩蔽之下,衬裙的褶裥和束胸,把身体的线条勾勒得那么清楚,格外教人割舍不得,尤其在非分手不可的时节。镜子里那张得意的笑脸,扭来扭去表示不耐烦的脚,整着没有完全理好的头发的手,感激不尽的眼睛,还有那股满足的热情,象落日一般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是火辣辣的,总之,她这时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回味无穷的宝藏!……谁要是回想起自己早年的荒唐,一定会辨认出这些甜蜜的细节,而对于洛和克勒韦尔一等人的风魔,即使不能宽恕,至少也能了解。女人在这种时候的魔力,自己是深知的,所以她们幽会之后总是精神焕发,好象返老还童一样。

  “哎哟!两年功夫还不会替一个女人束带子!你真是太波兰脾气了!已经十点了,文赛斯拉!”瓦莱丽笑着说。

  这时候,一个缺德的老妈子,很巧妙的用一把刀挑落了身门上的铁钩,——亚当与夏娃唯一的保障。她很快的推开房门(因为伊甸园的房客照例是迫不及待的),把一幅展览会里常见的,模仿加瓦尔尼①的风情画揭露了。

  ①加瓦尔尼(1804—1866),法国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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