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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夫人,你这样的拘束我,未免太过分了,”男爵板着脸说。“这桩婚事还没定局呢,”他对斯坦卜克瞪了一眼,他马上脸色发白。

  可怜的艺术家心里想:“不好了,我被捕的事他知道了。”

  “跟我来,孩子们,”父亲搀着女儿和她的未婚夫走进花园,到亭子里坐在一条生满青苔的凳上。男爵开口说:

  “伯爵,你爱我的女儿,是不是跟我爱她的母亲一样?”

  “有过无不及,先生。”

  “她母亲是一个乡下人的女儿,没有一个钱的。”

  “我只要奥棠丝小姐的人,根本不要什么嫁妆……”

  “我相信你的话,”男爵微笑着说,“奥棠丝的父亲是于洛·德·埃尔维男爵,参议官、陆军部署长、特授二等荣誉勋章、他的哥哥是于洛伯爵,丰功伟业,眼见要晋级为法兰西元帅的。而且……她还有一笔陪嫁!……”

  “不错,”一往情深的艺术家说,“在旁人眼中,我是存有野心的;可是哪怕亲爱的奥棠丝是一个工人的女儿,我也会娶她……”

  “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男爵接着说,“奥棠丝,你走开,让我跟伯爵谈话。你看见了,他是真心爱你的。”

  “噢,爸爸,我知道你刚才是开玩笑。”

  等到只剩下他和艺术家两个人的时候,男爵开始说话了,声调既优美,姿态又动人。他说:

  “亲爱的斯坦卜克,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我给他二十万法郎,实际上可怜的孩子连两个小钱都没拿到,也永远不会拿到。我女儿的陪嫁也是二十万法郎,你得承认如数收讫……”

  “是的,男爵……”

  “别忙。你先听我的。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女婿为我们牺牲,象要求儿子一样。我的儿子知道我能够怎样帮助他,怎样照顾他的前程:他不久可以当大臣.他的二十万法郎是容易找的。你可就不同啦!你可以拿到六万法郎的五厘公债,是你妻子的名义。这笔财产还得除掉一笔给李斯贝特的小数目,可是她活不长久的,我知道她有肺病。这句话对谁都不能说;让可怜的姑娘安安宁宁的死吧。我女儿另外有两万法郎嫁妆;其中有她母亲六千法郎的钻石……”

  “先生,你对我太好了!……”斯坦卜克听得出神了。

  “至于那余下的十二万法郎……”

  “别说了,先生,”艺术家说,“我只要我亲爱的奥棠丝……”

  “听我说好不好,你这个急躁的孩子?至于那十二万法郎,我没有;可是你一定会到手的……”

  “先生!……”

  “你可以得之于政府,我向你担保,替你招揽定件。你瞧,不久你可以在大理石仓库有一个工场。你再拿几件美丽的作品去参加展览会,我设法送你进法兰西研究院。上边对我们弟兄俩好得很,我希望能替你招揽几件凡尔赛宫的雕塑,挣他三万法郎。你还可以接到巴黎市政府的、贵族院的、这儿那儿的定件,你会忙不过来,要雇用助手呢。这样,我把你补足了。你看这种方式的陪嫁对你合适不合适,你考虑考虑自己的力量吧……”

  “我觉得即使没有这些,我也能赤手空拳替太太挣一份家业!”高尚的艺术家回答。

  “这我才喜欢啦,”男爵高声说,“年富力强的青年应当有这样的自信!为了一个女人,我连整个军队都会打败的!”他抓起青年雕塑家的手拍了一下,“好吧,我答应你了。下星期日签婚约,再下一个星期六上教堂,那一天是我太太的生日!”

  “行啦!你未婚夫跟你父亲在拥抱了,”男爵夫人对脸孔贴在玻璃窗上的女儿说。

  文赛斯拉晚上回去,方始明白他开释的经过。门房递给他一包东西,里面是债务文件,判决书上批明了收讫字样,另外附有一封信:

  亲爱的文赛斯拉,我今天早上十点钟来看你,预备把你介绍给一位王子,他想见见你。一到那里,知道债主把你请到一个小岛上去了,岛上的首府叫做克利希宫堡。

  我立刻去找莱翁·德·洛拉,告诉他,你在乡下不能离开,为了短少四千法郎,而倘使你不能在王子那边露面,你的前程便危险了。幸亏勃里杜也在,这位天才尝过贫穷的味道,而且知道你的历史的。他们俩凑满了数,我便去找那个谋害天才的凶手代你付了债。因为我十二点钟非上杜伊勒里宫不可,不能亲自来看你恢复自由了。我知道你是君子,在那两位朋友前面我代你作了保,你明儿应当去看看他们。

  莱翁和勃里杜不想要你的钱,只各人求你一座雕像,我觉得他们的主意不错。我是很想做你的敌手而实际只是你的同伴——

  ——斯蒂曼。

  附笔:我对王子说,你明天才能从外埠回来,他说:那么,就明天!

  文赛斯拉·斯坦卜克伯爵,在恩宠女神安排下的美梦中一觉睡到天亮。对于天才,这个瘸腿的女神,比正直之神与运命之神走得更慢,因为朱庇特不许她把布条蒙着眼睛。①一般走江湖的摆的摊子、华丽的衣衫、和大吹大擂的号筒,都很容易骗她上当,使她分心去瞧他们的陈列品,把应当用来到冷角落里去寻访真才实学之士的时间,无形中浪费掉了。

  ①幸运女神是眼睛蒙着布条的。
   ②即拿破仑。


  在此,我们应当说明,于洛男爵用什么方法,筹措奥棠丝的陪嫁,和装修玛奈弗太太新屋那笔庞大的开支。他的财政概念,证明那些浪子与情痴有的是神通,能够在惊风险浪中安度难关。由此可见嗜好能给人不可思议的力量,使一般野心家、登徒子、以及一切入了魔道的人,不时有一下精彩表现。

  隔天早上,若安·斐歇尔老人替侄女婿借的三万法郎到了期,如果男爵不还这笔款子,若安就得宣告破产。

  这个仁厚长者的七十老翁,头发已经雪白,是波拿巴②的信徒,认为拿破仑是太阳,于洛是太阳的光辉。他花八百法郎租了一间小小的铺面,经营粮秣生意。因为他对于洛的信心那么坚定,所以那天早上,在前厅里和法兰西银行的当差来回踱步的时候,他一点不着急。他说:

  “玛格丽特去拿钱了,就在附近。”

  穿着银绣镶边灰制服的当差,素来知道阿尔萨斯老人诚实可靠,预备把三万法郎的借据先丢下来,但老人硬留着他,说八点不曾到,时间还早呢。一忽儿听到街上有马车停下,老人立刻迎了出来,深信不疑的向男爵伸过手去。男爵把三万法郎钞票交给了他。

  “你把车子停到前面去,等会我告诉你理由,”斐歇尔老人说。他回来把钱点交给银行代表,说道:“嗨,钱在这儿啦。”

  然后他亲自把来人送出大门。

  等银行的人走远了,斐歇尔招呼车子回来,把尊贵的侄婿,拿破仑的左右手,领到屋里说:

  “你要法兰西银行知道是你把三万法郎还给我的吗?……

  象你这样地位的人在借据上背书,已经太张扬了……”

  “咱们到你小园子里去,斐歇尔老头,”那位大官儿说。他坐在葡萄棚下打量老人,好似壮丁贩子打量一个代役的人:

  “你还结实呢。”

  “不错,还值得存终身年金,”矮小、干瘪、清瘦、神经质而目光炯炯的老人,很高兴的回答。

  “你怕热天不怕?……”

  “我喜欢热天。”

  “非洲对你怎么样?”

  “好地方!……很多法国人跟拿破仑去过。”

  “为挽救咱们的前途,你得上阿尔及利亚去……”

  “我这里的买卖呢?……”

  “陆军部有一个退休的职员,要找个生计,他会把你的铺子盘下来的。”

  “到阿尔及利亚去干什么?”

  “供应陆军部的粮食、刍秣。我已经签好你的委任状。当地的粮价比我们限你的价要低百分之七十。”

  “谁供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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