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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可怜的太太已经站了起来,又倒在椅子上呆住了;那种痛苦的姿态可惜没有一个大画家把它描下来。

  我继续说道:“您是一个最高尚最受尊敬的男人的妻子;大家认为他伟大,但他对待您的行为比众人眼里看出来的更伟大。您和他是两个性格最了不起的人物。您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我问她。

  “不是在我自己家里吗?”她诧异之下,连眼睛都发呆了。

  “在奥克塔夫伯爵的家里!”我回答,“我们上了当了。那个叫做勒诺尔芒的书记官不是真正的业主,而是代您丈夫出面的。您这种清静的生活是伯爵一手造成的,您挣的钱是伯爵给的,您生活中最琐碎的事都是他费心照顾的。您丈夫在外边维持您的面子,对于您的失踪想出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说您搭一条叫做赛西尔号的船到哈瓦那去,接收一个可能把您忘了的亲属的遗产;陪您去的还有您夫家的两个女人和一个老管家,可是船出了事。您丈夫公开表示,希望您不至于遭难。他说已经派人去就地调查,得到的信息似乎还很有希望……他把您的行踪隐藏得和您自己一样周密……总而言之,他完全遵照您的意思……”

  她回答说:“得啦,得啦。现在我只要知道一点,这些细节是谁告诉您的?”

  “嗳,太太,有个穷小子由我舅舅荐在本区警察局当书记,他一五一十和我说了。要是您今晚上偷偷离开这座小楼,您丈夫不会不知道您的行踪,而不管您跑到哪儿,他都能庇护您。一个聪明的女子怎么能相信,做生意的人收买纸花和便帽的价钱,会跟卖出去的价钱一般高?真的,哪怕您一束花讨价三千法郎,人家也会照给!便是做母亲的也比不上您丈夫的温柔体贴。我从您看门的那儿知道,夜静更深的时候,伯爵常常到篱笆后面来看您床头的灯光!您的开司米披肩值到六千法郎……您的花粉商把名厂的出品当作旧货卖给您……总之,您在这儿完全是一个落在火神网里的维纳斯①;但您是单独被幽禁着,七年如一日被无微不至的慈爱幽禁着。”

  ①据罗马神话,维纳斯嫁与火神伏尔甘后,私恋战神马尔斯,乃被伏尔甘囚于网内。

  伯爵夫人象一只被捕的燕子般打着哆嗦,在人家手里伸着脖子,睁着褐色的眼睛向四下里探望。她被神经质的抽搐刺激得浑身颤动,用猜疑的目光把我打量着。干涩的眼睛射出一点儿几乎是火剌剌的光;但她毕竟是女人!……一忽儿眼泪冒上来了,哭了,并非因为受了感动,而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绝望到极点。她自以为独立、自由,不料始终逃不出婚姻的束缚,好比囚犯逃不出监狱。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他逼我,好吧,那我就到一个谁也不能跟着我的地方去……”

  我说:“啊!您想自杀!……太太,您不愿意回到奥克塔夫那儿去,一定是有极充分的理由了?”

  “噢!当然!”

  “那么不妨把这些理由告诉我,告诉我舅舅;我们俩可以做您忠心的顾问。我舅舅在忏悔室中是一个教士,在客厅里可从来不会摆出教士面孔。我们要仔细听您说,对您提出的问题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倘若您有什么误会,也许我们能替您消解。您的灵魂是纯洁的;即使犯过什么错误,也早已补赎了……总之,别忘了您可以把我当作最真诚的朋友。要是您想逃脱伯爵的束缚,我能给您想办法,使他永远找不到您。”

  她说:“噢!还有修道院呢。”

  “不错;但伯爵是个国务大臣,能叫世界上所有的修道院都不敢收留您。可是不管他势力多大,我仍旧有办法把您从他手里救出来……只要您能向我证明您的确不能,也不应该回到他那儿去。”

  她恶狠狠对我瞅了一眼,带着非常猜忌和过分高傲的意味;我便赶紧补充:“噢!别以为您逃出了他的掌握,就得堕入我的掌握。将来您照旧能享受安宁、清静、独立;一句话说完,您可以和一个又丑又凶的老姑娘一样得到自由与尊敬。

  将来我也要先征求您的同意才敢来看您。”

  “可是怎么做到呢?用什么办法呢?”

  “太太,这一点暂时不能告诉您。您放心,我决不骗您。

  只要给我证明您只能过这种生活,证明这种生活的确胜过奥克塔夫伯爵夫人的有钱、有面子,住着巴黎最漂亮的府第,受到丈夫疼爱,做一个幸福的母亲的生活,那我就判决您胜诉……”

  “可是,”她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能理解我呢?……”

  我回答:“的确没有。所以我要请宗教来做评判。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是个七十五岁的圣者。他不是一个审问异教徒的法官,而是一个圣约翰;他对您会象费讷隆一样,象对勃艮第公爵说下面那番话的费讷隆一样:‘爵爷,星期五您要吃一条小牛①也可以,但做人非象个基督徒不可。’”

  ①基督旧教教规,每星期五均须守斋,除鱼类鸡蛋外,其他荤腥不得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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