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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少女(6)


  次日早上醒来,夕雾不知不觉地感到羞耻,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写一封信给云居雁。但小侍从也找不到,云居雁房中当然不能去,胸中烦闷不堪。云居雁呢,只觉得被父亲责怪是可耻的。至于自身将来如何,别人对她作何看法等事,一概不加深思。她依然天真可爱。别人议论他们两人之事,她听了既不觉得异常讨厌,也不想与夕雾分离。她认为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只可惜服侍她的乳母和侍女们严厉劝诫她,今后不便再和夕雾通信了。倘是大人,际此困境自能巧妙找寻机会。但夕雾年幼,毫无办法,只是闷闷不乐而已。

  内大臣此后一直不再来访,他深深地怨恨太君。内大臣夫人①闻知此事,也只当作不知。她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弘徽殿女御不能册立为皇后,对万事都兴味索然。内大臣对她说:“那梅壶女御行过盛大的仪式,册立为皇后了,而我们那个弘徽殿女御正在伤心呢。我可怜她,胸中异常痛苦。我想叫她暂时乞假回家,让她舒舒服服地休养一下。虽然未能立后,皇上偏偏十分宠爱她。因此她昼夜侍候,不得休息;连身边的宫女们也时刻不安,都在叹苦呢。”便立刻向皇上乞假。冷泉帝起初不许。但内大臣坚持已见,冷泉帝也只得勉强答应,由他把女御迎接回家去。内大臣对她说:“你在这里未免寂寞,我叫你妹妹云居雁也到这里来住,和你一起玩耍吧。她住在太君那里,本可放心,然而那个男孩子常在那里进进出出。其人年纪虽小,心却不小。照你妹妹的年龄,自然不该和男人接近了。”就突然赴太君处迎接云居雁。

  ①内大臣的正妻,即前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前弘徽殿女御之妹。


  太君大为不快,对内大臣说:“我只有一个女儿,不幸短命而死,我很寂寞。且喜来了这个孩子,在我如获至宝。实指望她朝夕在侧,慰我暮年呢。却不料你不信任我,教我好伤心啊!”内大臣心甚抱歉,连忙答道:“母亲息怒!儿子所不满者,就只是那一件事,却并非不信任母亲。只因宫中那个女御,近来心绪不佳,现正乞假在家。看她寂寞无聊,甚是可怜,为此想叫云居雁前去陪伴,以慰其心。这原是暂时之事。”接着又说:“云居雁蒙太君抚育,得以长大成人,此恩决不敢忘。”这内大臣脾气固执,凡事一经想定,即使多人劝阻,决不回心转意。因此太君很不高兴,叹道:“人心难测,令人忧恼。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心生隔膜,弃我如遗!童稚无知,姑且不论。大臣深明事理,怎么也会对我心怀怨恨,来夺取这个孩子呢?我看她在那边,不见得比我这里安全吧!”说着哭起来了。

  正在此时,夕雾来了。他近日常常来此,希图或有机缘与云居雁相见。他看见门前停着内大臣的车子,便内心羞怯,悄悄地钻进自己房间里去了。内大臣的公子左少将、少纳言①、兵卫佐、侍从、大夫等,也聚集在这里,但太君不许他们进入帘内。内大臣的兄弟左卫门督与权中纳言等,虽非太君所生,但他们还是遵守前太政大臣在世之时的规矩,照旧常来参谒太君,竭尽孝敬。他们的儿子也来此,但品貌都比不上夕雾。太君对夕雾比谁都疼爱。自从夕雾迁居东院之后,只有这云居雁是太君身边的宝贝,太君悉心教养她,时刻不离地抚爱她。如今将被内大臣夺去,太君心中异常悲伤,内大臣说:“此刻我要进宫,傍晚来迎接她。”说罢,告辞而去。

  ①左少将又称柏木。少纳言又称红梅,即上卷第250页所提到的唱催马乐《高砂》嗓音美好之人。


  内大臣心中思忖:“此事少有办法了。还不如妥为安排,成就其事吧。”然而终觉得于心不快,又想:“先得让夕雾有了稍高的官位,使我们也不致丧失体面。然后察看他对云居雁的爱情深浅如何,再作决定。即使允许他们,也得郑重举行婚礼。照以前那样让两人住在一起,即使加以劝诫,深恐年幼无知之人,会做出不好看的事情来。只怕太君是不会制止他们的。”他就以陪伴弘徽殿女御为理由,向太君邸内及私邸内的人自圆其说,把云居雁接了去。

  云居雁去后,太君写一封信给她,信中说,“你父亲恐又将恨我,但你总了解我的心情,盼即来此相见。”云居雁果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她今年十四岁,似乎尚未成人,然而娇憨温柔,容颜十分妩媚。祖母对她说道:“我一向与你寸步不离,朝夕相伴,你去了我好冷清啊!我残年无多,常常担心:不知道命里有否看见你荣华富贵之一日。如今你又舍我而去,我真伤心啊!”说到这里,哭起来了。云居雁想起了最近那件难为情的事,头也抬不起来,只是嘤嘤啜泣。此时夕雾的乳母宰相君来了。她悄悄地对云居雁说:“我但愿小姐做了我的女主人。小姐迁往那边去了,实在可惜啊。舅老爷要将小姐许配他人,小姐切不可听从啊!”云居雁越发怕羞了,一句话也不回答。太君对宰相君说:“罢了!这种没趣的话不必说了。各人的命运都是前世注定的啊!”宰相君还是怒气冲冲他说:“不是这么说的!舅老爷恐怕是看不起我家少爷,说他微不足道呢!我倒要请他打听打听:我家少爷哪一点赶不上别人?”

  此时夕雾躲在暗处偷看。若在平时,他这种行径要防别人讥评。但此时恋情正苦,顾不得许多了,只管站在那里揩眼泪。乳母十分可怜他,便向太君商议,乘这傍晚众人往来杂沓之时,教两人在另一室内会面了。两人一见之下,无限羞涩,心头乱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相对而泣。后来夕雾言道:“舅舅真狠心啊!我原想,他要带走你,就由他带走吧,让我死了这条心。但今后我若不见了你,相思必定更苦了!回思从前见面机会较多之时,我们何不常常相聚呢?”说时神情天真烂漫,非常可爱。云居雁答道:“我也这样想呢。”夕雾接着问:“你想念我么?”云居雁微微地点点头,竟是小孩模样。

  各处都已点灯。内大臣退朝,乘便来接云居雁回邸。前驱者高声喝道。邸内的人都说:“老爷来了!”骚乱了一阵。云居雁非常害怕,全身发抖。夕雾由他骚乱,不顾一切,决不放走云居雁。云居雁的乳母来找小姐,看见了这光景,心中只是叫苦,想道:“哎呀,这还了得?而且看来老太太是早就知情的。”便愤然地说:“天哪!世事真糟糕!老爷知道了要生气,自不必说,那位按察大纳言老爷知道了,不知又怎么样哩。不管你何等才貌双全,初婚嫁个六位小京官,也太不体面了。”说着,一直走到屏风背后来,埋怨这一对情人。夕雾听到她的话,知道自己官位太低,故被乳母轻视,不免怨恨世事之不公,恋情也略略减兴了。便对云居雁说:“请听乳母的话!我现在是

  羡他血泪沾双袖,

  浅绿何年得变红?

  真可耻啊!”云居雁答道:

  “妾身薄命多忧患,

  你我因缘不可知!”

  ①六位京官地位低,穿浅绿袍,五位较高,穿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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