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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2)


  水是这样的透明,二十五至三十英尺下面的水底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赤脚踏水时,你看到在水面下许多英尺的地方有成群的鲈鱼和银鱼,大约只一英寸长,连前者的横行的花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会觉得这种鱼也是不愿意沾染红尘,才到这里来生存的。

  有一次,在冬天里,好几年前了,为了钓梭鱼,我在冰上挖了几个洞,上岸之后,我把一柄斧头扔在冰上,可是好像有什么恶鬼故意要开玩笑似的,斧头在冰上滑过了四五杆远,刚好从一个窟窿中滑了下去,那里的水深二十五英尺,为了好奇,我躺在冰上,从那窟窿里望,我看到了那柄斧头,它偏在一边头向下直立着,那斧柄笔直向上,顺着湖水的脉动摇摇摆摆,要不是我后来又把它吊了起来,它可能就会这样直立下去,直到木柄烂掉为止。就在它的上面,用我带来的凿冰的凿子,我又凿了一个洞,又用我的刀,割下了我看到的附近最长的一条赤杨树枝,我做了一个活结的绳圈,放在树枝的一头,小心地放下去,用它套住了斧柄凸出的地方,然后用赤杨枝旁边的绳子一拉,这样就把那柄斧头吊了起来。

  湖岸是由一长溜像铺路石那样的光滑的圆圆的白石组成的;除一两处小小的沙滩之外,它陡立着,纵身一跃便可以跳到一个人深的水中;要不是水波明净得出奇,你决不可能看到这个湖的底部,除非是它又在对岸升起。有人认为它深得没有底。

  它没有一处是泥泞的,偶尔观察的过客或许还会说,它里面连水草也没有一根;至于可以见到的水草,除了最近给上涨了的水淹没的、并不属于这个湖的草地以外,便是细心地查看也确实是看不到菖蒲和芦苇的,甚至没有水莲花,无论是黄色的或是白色的,最多只有一些心形叶子和河蓼草,也许还有一两张眼子菜;然而,游泳者也看不到它们;便是这些水草,也像它们生长在里面的水一样的明亮而无垢。岸石伸展入水,只一二杆远,水底已是纯粹的细沙,除了最深的部分,那里总不免有一点沉积物,也许是腐朽了的叶子,多少个秋天来,落叶被刮到湖上,另外还有一些光亮的绿色水苔,甚至在深冬时令拔起铁锚来的时候,它们也会跟着被拔上来的。

  我们还有另一个这样的湖,在九亩角那里的白湖,在偏西两英里半之处;可是以这里为中心的十二英里半径的圆周之内,虽然还有许多的湖沼是我熟悉的,我却找不出第三个湖有这样的纯洁得如同井水的特性。大约历来的民族都饮用过这湖水,艳羡过它并测量过它的深度,而后他们一个个消逝了,湖水却依然澄清,发出绿色。一个春天也没有变化过!

  也许远在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乐园时,那个春晨之前,瓦尔登湖已经存在了,甚至在那个时候,随着轻雾和一阵阵的南凤,飘下了一阵柔和的春雨,湖面不再平静了,成群的野鸭和天鹅在湖上游着,它们一点都没有知道逐出乐园这一回事,能有这样纯粹的湖水真够满足啦。就是在那时候,它已经又涨,又落,纯清了它的水,还染上了现在它所有的色泽,还专有了这一片天空,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一个瓦尔登湖,它是天上露珠的蒸馏器。谁知道,在多少篇再没人记得的民族诗篇中,这个湖曾被誉为喀斯泰里亚之泉?在黄金时代里,有多少山林水泽的精灵曾在这里居住?这是在康科德的冠冕上的第一滴水明珠。

  第一个到这个湖边来的人们可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我曾经很惊异地发现,就在沿湖被砍伐了的一个浓密的森林那儿,峻削的山崖中,有一条绕湖一匝的狭窄的高架的小径,一会儿上,一忽儿下,一会儿接近湖,一忽儿又离远了一些,它或许和人类同年,土著的猎者,用脚步走出了这条路来,以后世世代代都有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不知不觉地用脚走过去。冬天,站在湖中央,看起来这就更加清楚,特别在下了一阵小雪之后,它就成了连绵起伏的一条白线,败草和枯枝都不能够掩蔽它,许多地点,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看起来还格外清楚,但是夏天里,便是走近去看,也还是看不出来。可以说,雪花用清楚的白色的浮雕又把它印刷出来了。但愿到了将来,人们在这里建造一些别墅的装饰庭园时,还能保留这一残迹。

  湖水时涨时落,但是有没有规律,如有规律,又是怎样的周期,谁也不知道,虽然有不少人,照常要装作是知道的。冬天的水位通常要高一些,夏天的总低一些,但水位与天气的干燥潮湿却没有关系。我还记得,何时水退到比我住在那儿的时候低了一两英尺,何时又涨高了至少有五英尺。

  有一个狭长的沙洲伸展到湖中,它的一面是深水,离主岸约六杆,那大约是一八二四年,我曾在上面煮开过一壶杂烩,可是一连二十五年水淹没了它,我无法再去煮什么了;另一方面,当我告诉我的朋友们说,数年之后,我会经常垂钧在森林中的那个僻隐的山凹里,驾一叶扁舟,在离开他们现在看得见的湖岸约十五杆的地方,那里早已成为一片草地了,他们常常听得将信将疑。

  可是,两年来,湖一直在涨高,现在,一八五二年的夏天,比我居住那儿的时候已经高出五英尺,相当于三十年之前的高度,在那片草地上又可以垂钓了。从外表看,水位已涨了六七英尺,但是从周围的山上流下来的水量实际上不多,涨水一定是由于影响它深处泉源的一些原因。同一个夏天里水又退了。惊人的是这种涨落,不管它有否周期,却需要好几年才能够完成。我观察到一次涨,又部分地观察了两次退,我想在十二或十五年后,水位又要降落到我以前知道的地方。偏东一英里,茀灵特湖有泉水流入,又流水出去,是激荡涨落的,而一些介乎中间的较小的湖沼却和瓦尔登湖同进退,最近也涨到了它们的最高的水位,时间与后者相同。根据我的观察所及,白湖的情形也如此。

  间隔很久的瓦尔登湖的涨落至少有这样一个作用:在最高的水位维持了一年左右,沿湖步行固然困难了,但自从上一次水涨以来,沿湖生长的灌木和苍松,白桦,桤木,白杨等树木都给冲刷掉了,等它水位退下,就留下一片干净的湖岸,它不像别的湖沼和每天水位涨落的河流,它在水位最低时,湖岸上反而最清洁。在我屋边的那湖岸上,一排十五英尺高的苍松给冲刷了,仿佛给杠杆掀倒了似的,这样制止了它们的侵占;那树木的大小恰好说明了上次水位上涨到这个高度迄今有了多少年。

  用这样的涨落方式,湖保持了它的拥有湖岸的权利,湖岸这样被刮去了胡须,树木不能凭着所有权来占领它。湖的舌头舔着,使胡子生长不出来。它时时要舔舔它的面颊。当湖水涨得最高时,桤木,柳树和枫树从它们的淹在水里的根上伸出来大量纤维质的红根须,长达数英尺,离地有三四英尺高,想这样来保护它们自己;我还发现了,那些在岸边高处的浆果,通常是不结果实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就有了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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