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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托普西(5)


  “好吧,你的孩子不和托普西一块玩,”圣克莱尔说,“可我的孩子会和托普西一块玩;要是伊娃会学坏的话,早就学坏了。”

  起初,圣克莱尔家的所有上等仆人都瞧不起托普西,但不久就改变了看法。他们发现,要是谁欺负了托普西,不久便有一桩不大不小的倒霉事落到头上——要么是一副耳环或别的什么心爱的玩意儿不翼而飞,要么是一件衣裳忽然糟蹋得不成样子;或者,会意外地碰翻一桶热水;或者,当穿上漂亮衣服时,偏偏一盆污水从天而降,淋个正着。而且,事后你没法查出谁是肇事者。托普西多次被法庭审判传讯过,但每次都顶住了责问,表现出一副无辜、严肃而让人信服的神态。其实这些恶作剧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一清二楚,但又找不出蛛丝马迹可以证明。再说,奥菲利亚小姐是非常公正的,没有证据决不轻易处理。还有就是,这些恶作剧的时间总选得十分巧妙,这就进一步掩盖了肇事者。譬如,报复罗莎和简这两个使女的时间总选在她们失宠的时候(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这种时候,她们的申诉在主人那里得不到同情。总之,圣克莱尔家的仆人们不久便明白了,最好不要去招惹托普西,否则没好果子吃。

  托普西干起活来灵巧、利索,精力充沛,什么东西托普西都是一学就会,速度奇快。只教了几次,她便学会了如何把奥菲利亚小姐的卧室收拾得妥妥当当,竟让十分讲究的奥菲利亚也觉得十分满意,无可挑剔。要是托普西乐意(当然她不会常那样干),她会把被单铺得平平整整,枕头放得讲讲究究,地扫得干干净净,屋子收拾得尽善尽美,无人可比。如果奥菲利亚小姐经过三四天耐心细致的督促,认为托普西终于走上正轨而丢下她去忙别的事务时,托普西便会放纵地嬉闹、玩耍上一两个钟头。她不理床铺,自个儿扯下床套取乐,把长满卷毛的脑袋往枕头上直撞,撞得满头粘满了羽毛,活像个丑八怪。她还会顺着床杆爬上去,再从上往下来一个倒挂金钩。她还抓住被单,满屋子飞舞,给长枕头套上奥菲利亚小姐的睡袍,并用它作各式各样的表演,又是唱歌又是吹口哨,还不时冲着镜子扮鬼脸。总之,托普西就像奥菲利亚所说的,是个“骚乱制造者”。

  有一次,托普西把奥菲利亚小姐最好的一条大红轻飘的广东绉纱披肩当头巾裹在头上,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却被奥菲利亚撞个正着。原来是她疏忽大意把钥匙丢在了抽屉里,她犯这样的粗心以前还从未有过呢。

  “托普西,”奥菲利亚小姐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你为什么这么干?”

  “不知道,恐怕是我太调皮了,太坏了。”

  “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托普西。”

  “小姐,那您就打我吧,以前的女主人总是打我,不打我就不干活。”

  “可是,托普西,我并不想接人。如果你愿意做事,总是做得很好,为什么你不乐意做呢?”

  “哦,小姐,恐怕我是挨揍挨惯了,挨揍对我很管用。”

  于是,奥菲利亚把那“管用的法子”使了出来。托普西又是尖叫,又是呻吟,大声求饶,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可半个钟头之后,她又蹲在阳台台阶上,身边围着一群羡慕她的“小黑鬼”们,听她讲如何对挨打受骂报以蔑视的态度。

  “哈哈!菲利小姐还揍人呢!她连一只蚊子都打不死。我原来的主人才叫会揍人呢,直打得我皮开肉绽,真是厉害,那才真叫会揍人呢。”

  显然的,托普西认为自己所做的各种荒唐事是值得骄傲的,她把它们当作她吹牛的资本。

  “听着,小黑鬼们,”托普西向她的听众们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吗?记着,你,你是有罪的,咱们个个都是有罪的。当然,白人也有罪——这是菲利小姐说的。不过,我认为黑人的罪最大,而你们在座的都比不上我,我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谁都拿我没办法。我原来的主人成天咒骂我,我想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坏人了。”说着,托普西翻了一个筋斗,爬到高处,得意洋洋地站在那儿,完全是一副神气十足、鹤立鸡群的模样。

  每到礼拜日,奥菲利亚便非常认真地教托普西做教义问答。托普西对文字的领悟能力非同一般,她上课时对答如流,连她的老师都很受鼓舞。

  “你认为这样教她有什么用处?”圣克莱尔问道。

  “哎,教义问答向来对孩子有益,是孩子的必修课。”奥菲利亚小姐说。

  “她能明白吗?”

  “哎,一开始她们当然都不懂,时间长了,她们自然会懂的。”

  “时至今日,我还不明白呢,”圣克莱尔说,“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你总让我背得滚瓜烂熟。”

  “噢,奥古斯丁,小时候你学得真棒,那时,我对你期望多大啊。”奥菲利亚小姐说。

  “难道现在就不期望了吗?”圣克莱尔说。

  “奥古斯丁,要是你仍像小时候那样,那该多好啊。”

  “姐姐,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圣克莱尔说,“好了,继续你的教义问答吧,兴许真有点用处。”

  姐弟俩谈话时,托普西一直斯斯文文地叉着手站着,像一尊黑色塑像。这时,奥菲利亚小姐给了她一道指示,托普西马上接口背诵道:

  “由于上帝准许人类自由运用自己的意志,我们的第一代祖先便从他们最初被创造的那个state堕落下来了。”

  背到这儿,托普西的眼睛扑闪了两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托普西,怎么啦?”奥菲利亚小姐问。

  “小姐,请问那个州是不是肯塔基州?”

  “托普西,哪有什么‘州’不‘州’的?”

  “我们的第一代祖先堕落的那个州呀!我过去常听老爷说我们是怎样从肯塔基州过来的。”

  圣克莱尔不禁哑然失笑。

  “姐姐,你必须给她解释清楚,否则她就会自己瞎琢磨了,”圣克莱尔开玩笑说,“那句话可以理解为移民咧!”

  “喂,奥古斯丁,拜托你别再多嘴多舌了,”奥菲利亚小姐说,“你老在旁边笑,我还怎么做事?”

  “好吧,我保证不再打扰你上课了。”圣克莱尔拿着报纸走进客厅,坐下来看报,直到托普西背完为止。她背得挺不赖,只是偶尔把几个重要字眼换错了位置,这样听上去就显得滑稽新奇。尽管奥菲利亚使尽了种种办法,托普西仍然改不过来,圣克莱尔虽然再三表示要信守承诺,却依旧幸灾乐祸地对此类错误感到好笑。圣克莱尔把托普西叫到身边,专让她背诵那些让人头疼的段落,纯粹为自己取乐逗笑。奥菲利亚几次抗议,可他仍顽固不改。

  “奥古斯丁,你老这么瞎掺和,我怎么教她?”奥菲利亚责怪道。

  “是的,这样做的确不好,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可是话又说回来,这调皮鬼在大字眼上被难住了,真让我开心。”

  “可你知道这是错的吗?”

  “那有什么关系,对她来说,只是换个字眼而已。”

  “是你让我把她教育好,引上正轨的,你忘了吗?她可是个有野性的孩子,你应该随时随地注意对她的影响才是。”

  “唔,有这么严重?那我就注意吧!不过别忘了,我也像托普西常说的,实在太调皮,太坏了。”

  奥菲利亚对托普西的教育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进行了一两年。托普西就像一种慢性病,天天折磨着奥菲利亚小姐。渐渐地,奥菲利亚对这种折磨也习以为常了,就像病人对神经痛或偏头痛慢慢安之若素了。

  圣克莱尔对托普西这个捣蛋鬼很感兴趣,正如一个人喜欢一只鹦鹉或一条猎犬。托普西只要闯了祸,碰了壁,总会跑到圣克莱尔的椅背后避难;圣克莱尔呢,也总是极力为她圆谎、辩白。托普西还时不时从圣克莱尔那儿得到个把硬币的赏赐,她就用来买坚果和糖块,慷慨大方地分给别的孩子。说句公道话,托普西本性不坏,也很大方,除非为了自卫,她也不怀恨、伤害别人。现在,她进入了我们的“芭蕾舞团”,轮到她时,她将和别的演员一道同台献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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