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285)_塞万提斯

二八五

　　第六十章堂吉诃德赴巴塞罗那路上的遭遇

　　堂吉诃德离开客店的那个早晨，天气很凉爽，看样子全天也不会热。他已打听好哪条路可以直奔巴塞罗那而不必绕道萨拉戈萨，目的是要揭穿那本新书作者的谎言，因为听说作者对他进行了恶毒攻击。他们走了六天路，没遇到什么可以记述的事情。六天后，他们离开了大路，刚走进树林，天就黑了。记事准确的锡德·哈迈德这次没有说明那是橡树林还是栓皮槠树林。

　　两人从牲口背上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桑丘那天已吃饱了，马上便进入了梦乡。堂吉诃德却合不上眼，主要不是由于饿，是由于思绪万千而不能成眠。他的思绪到处飘荡，一会儿觉得自己到了蒙特西诺斯洞窟，一会儿又看到被变成农妇的杜尔西内亚跳上了她那头母驴，接着又听到贤人梅尔林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提醒他如何才能解除附在杜尔西内亚身上的魔法。他见桑丘仅打了自己五下，离所需数目差得太远了，又气又恼，心中想：“如果亚历山大大帝割断了戈迪乌斯的绳结，说‘割断就算解开了’，而且并没有因此就没能主宰整个亚洲，那么，要解除附在杜尔西内亚身上的魔法，也可以采用这种办法，也就是不管桑丘愿意不愿意，由我来鞭打他。既然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的条件就是桑丘挨三千多鞭子，那么，由我打，让他自己打，或是让其他人打，都是一样的。因为关键在于挨打的是他，不管是由谁来打。”

　　于是，堂吉诃德首先解开了罗西南多的缰绳，做好了鞭打的准备，然后来到桑丘身边，开始解桑丘的腰带，他知道桑丘只用一条带子系着自己的肥腿裤。但是不等他解开带子，桑丘就醒了。桑丘马上睡意全消，问道：

　　“怎么回事，是谁在动我？谁在解我的腰带？”

　　“是我，”堂吉诃德说，“我来帮你完成你尚欠的部分，同时也解除我的烦恼。我来抽打你，桑丘，让你偿还你欠的那部分债。杜尔西内亚受尽了折磨，你却在这里无动于衷，我都快急死了。最好是你自己解开裤子，让我在这荒郊野岭打你至少两千鞭子吧。”

　　“不行，”桑丘说，“您还是老实点儿，否则我向上帝发誓，我会闹得让聋子都能听见咱们的动静。让我抽打自己必须是心甘情愿的，不能强迫，可现在我不想打自己。我告诉您，当我愿意的时候，我一定会抽打自己，这就够了。”

　　“不能由着你来，”堂吉诃德说，“你心肠冷酷，而且人虽然是乡巴佬，皮肉却挺嫩的。”

　　堂吉诃德还是要解开桑丘的裤子。桑丘见状站了起来，扑向主人，双手抓着他，脚下一绊，把堂吉诃德推了个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接着，桑丘又用右膝盖压住堂吉诃德的胸膛，按住堂吉诃德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连喘气都难。堂吉诃德说道：

　　“你这个叛逆，竟敢跟你的主人造反？主人养活了你，你竟敢对主人无礼？”

　　“我不偏不倚。”桑丘说，“我这是自己帮助自己，我就是我的主人。您答应老实点儿，现在不再想抽打我，我就放开您，否则的话——

　　你就死定了，叛逆，

　　唐娜桑查的敌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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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里引用的是民歌里的句子。

　　堂吉诃德答应了，他以自己的生命发誓，连桑丘衣服上的一根毛也不想碰了，而且同意桑丘在他愿意的时候自觉自愿地鞭打自己。桑丘站起身，走出很远，才靠在一棵树上。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脑袋，伸手一摸，竟是两只穿着鞋袜的人脚。桑丘吓得直发抖，赶紧跑到另一棵树下，结果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大声喊叫堂吉诃德来救他。堂吉诃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桑丘回答说，那些树上全都挂满了人脚和人腿。堂吉诃德摸了一下，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对桑丘说道：

　　“你没有必要害怕，这肯定是一些在树上被绞死的逃犯和强盗的脚和腿。这一带抓到逃犯和强盗，往往把二三十人或三四十人一起吊在树上绞死。我估计这儿离巴塞罗那不远了。”

　　事情果然不出堂吉诃德所料。

　　天蒙蒙亮时，堂吉诃德和桑丘抬眼细望，看到树上吊着的果然是强盗们的尸体。强盗尸体本来就把他们吓了一跳，不料，突然又有四十多个活强盗围住了他们，这一吓更是非同小可。强盗们用卡塔卢尼亚语告诉他们老实点儿，等着强盗们的头儿来。堂吉诃德站在那里，毫无防范，马没戴嚼子，长矛靠在树上。他只好抱着双臂，低着头，准备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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