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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第二十九章 爸爸的葬礼

  爸爸的葬礼举行过后,我们回到家里。山姆留下来,他和布鲁斯·斯伯尔敦为我照料每一个细节。如果可能,我将会把爸爸的骨灰送到北京给杰洛德。嗯,我想,这是可能的,有人已经做了这样的一种工作,为一些死在这里或伦敦的人士——他们与自己的同胞和土地如此地格格不入,而且如此地喜爱另一种文化——没法葬于北京,之后,我反省爸爸乃是基于他自己的欲望而离开北京的,现在,甚至他的骨灰在那儿也将不受欢迎,因为他属于那个古老的中国,孔子和帝王的中国。

  “让爷爷跟我们在一起。”我告诉雷尼。

  “嗯!”雷尼说:“让我们留下他。”

  他毫无打扮地赶回来参加葬礼,而且,不是单独回来,有一位高而漂亮的女孩与他同行,一位娴静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称得上轻缓、高雅。

  “这是玛丽·波文。”雷尼说。

  “奇怪,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我说,我忽然想要吻她,我倾身向前,将我的嘴唇轻放在她那平滑、洋溢着年轻气息的面颊上。

  “你看来像圣母马利亚。”我说。

  “我也是一位十足的好马沙。”她笑着说。

  “那么,雷尼真是幸运,”我说:“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具有这两种身分。”

  他们正在恋爱,我看得出他们恋爱起来了,真好,我感到十分欣慰。我牵着他们的手,站在他们的中间接着,我上楼到爸爸身穿蓝色中国袍而躺着的地方,他躺在那件白床罩的上面,而且,我帮他穿上那双黑天鹅绒制的中国鞋。吉米·史坦德曼,也就是那位承办殡葬的人,在他做完个人工作之后,让我帮忙做剩下来的事情,因为我不愿爸爸被带走,就这样,我们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完成他的一切准备工作。在他那交叉在胸膛上的手下面,我放了那本稍微破损的“改变之书”。

  当我们走进卧房时,玛丽独自向前移动脚步,她站着端详他。

  “他好英俊啊!”她低声说道,然后转向雷尼:“你没告诉他我的长相是这个样子。”

  “他很英俊,”我说:“而现在,不晓得为什么,他比生前更俊俏了。”

  “我希望我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她说。

  之后,她走向雷尼,她把他的手牵起来,放在她的面颊上。从这一刻开始,我便爱她如我自己的女儿。

  ……今天下午,几个邻人和我们一块儿聚集在房屋后面的山上的那棵松树底下,我们把爸爸埋葬在那儿。今早,马特来帮忙挖坟墓,并且,我们用一些松树枝做它的衬里,而马特太太则准备葬礼的餐食。她煮了一只火腿,因她认为烘焙的火腿不值得吃,另外,她也推出三明治、糕饼、茶和咖啡,准备让大家从坟地回来的时候吃。那天平静异常,天空稍微阴暗,而那位由曼彻斯特退职的牧师——他在我们觉得有需要的时候,照顾我们这峡谷的精神生活——则读了几页新约圣经,我注意到这点,是因为爸爸有一次曾对我说新约乃源自亚洲的智慧,也可能是源自孔子本身。“因为,”爸爸说:“耶稣许久以前发出孔子和佛陀所说过的言词并非偶然的,如果民间传说的话是可信的,那么,他年轻时代曾在尼泊尔度过。”

  当他说这些话时,我倾听着,但没特别注意,因为爸爸由衷地相信人及其智慧发源于东方,我对这种论调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那些良好的言辞轻轻地、极仁慈地飘浮在这平静的空气之中,正倾听着的基督徒对此完全相信,只有爸爸和我都有着各自的秘密。声音是所有佛蒙特人称为神的耶稣的声音,但言语却是较古老的诸神的言语,噢,我的心里充满这种类似这样的秘密,但我不要告诉他们,我也将带着它们进入我的坟墓,因为,在这个地方,把它们说出来,只会惹来怀疑和争论罢了。我住在这狭窄的山谷里,但它却是我的家。

  典礼结束之后,我们,雷尼和我,都没有哭,因死亡对于长命百岁的人来说,并不悲哀。我们回到家里,马特太太正穿着一件黑色丝制衣裳和一条白色大围裙忙个不停,而我们则和客人们坐在客厅内,我们静静地吃、喝以及谈话,但不是谈爸爸的生平之事,因为说实在的,我们的邻居除了把他当作一个脆弱而高尚的灵魂之外,很少人真正地认识他。不,我们所说的是峡谷里的闲事,譬如夏天是否会来得晚,今年的糖产量如何的不足,冬天停留得太久,然后是春天来得太快了。过了不久他们全部离开,布鲁斯停留了一会儿端详我的脸,对我说我的脸色苍白,必须休息。

  “你不悲伤吗?”他说。

  “不是为了爸爸。”我说。

  “你不可以为任何人悲伤。”他迫切地说。

  我不能告诉他——现在不能——随着爸爸的死,过去的象征也消逝了。爸爸是其他岁月、一个被深爱的城市和一幢我曾相信是家的房子的一条连接线。但布鲁斯的关怀是令人舒适的,而当我微笑时,我看到他渴望着吻我。渴望潜伏在他的灰眼睛里,而思慕之情则隐约地呈现在他那张克制了的佛蒙特式的脸上。我还没准备好,我不能忍受另一个男人嘴唇的接触——目前尚无法忍受。

  那天就这样结束了,山姆也离开了。我想,他看到了布鲁斯的脸,当时他正站在我们后面的大厅内,当他转身,走进起居室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突兀而没有隐藏;在这之后不久,他便离去,他说他必须于清晨时分前往纽约和那儿的一位马戏团的驯马师傅商讨一项契约,他说,那个人要六匹成对的巴洛米诺小马,这些马山姆已把牠们赶来留在那个大农场里面,尽管这是我第一次听马戏团和成对的巴洛米诺小马之事。他握着我的手,注视我。“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告诉我。”他说:“我随时听候差遣。”

  突然间,他未经我的允许而弯下腰,吻我的嘴唇,我向后退,几乎跌倒在地。

  “你不喜欢吗?”他喃喃而语。

  “嗯。”我诚实地说。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说完,他便走了。我很抱歉他受到伤害,但我实在不喜欢在我尚未准备好的时候被吻,我的年轻时代已成过去,而对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来说,吻意味着一切,或者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爸爸的葬礼举行的那一天,我很高兴那天终于结束了。晚上,雷尼、玛丽和我静静地待在平台上,因为我想到屋子外面;空气不寻常地和暖(甚至对五月而言)。这两个年轻人明天必须再度离开,之后,我将变得孤单、寂寞,这很令他们两个担心,我不知道要如何让他们相信我不介意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因为,说真的,我不晓得自己在这个老旧的大房子里是否将会介意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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