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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十三章 初识害羞温文的杰洛德

  我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明白杰洛德是我的?我是相当平凡的女孩,现在对我来说,似乎是这样。我小时候不曾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我母亲也是一股限制的力量,她没有伟大的情感,世界性的情感,而那个我们去作礼拜的教会更没教导我们发人深省的观念,也很少实践有关兄弟手足的道理。我父亲则是个怀疑主义者,不过他并不是自己理念的散播者。

  记得在雷得克里夫大学念四年级的一个春日,我匆匆忙忙地赶往教室去上哲学课,由于我是个用功的学生,所以手上堆满了书本。但那时候,我们却一点都不引以为耻,而今如果依雷尼的话来判断,男孩子似乎不喜欢用功的女孩,譬如雅莉格拉便有一种看来十分愚蠢的仪态,虽然我并不真正地知道她是不是这样。然而,我是不会承认那种借口的。那天我上课迟到,而当我试着将康德的无上命令的意义记在脑子里的时候,那种季节的美感和温暖的太阳光使我分了心。就在那个注定的时刻,我看见杰洛德正怀着他那显著的儒雅气质,在我将要进去的大厅的阶梯上奔跑;虽然有朝一日我的眼睛将因年龄的增加而呈盲目状态,但我将永远记得洒在那黑发上的阳光、眼神中流露的生机,以及他那奶酪般的平滑皮肤。

  中国人皮肤的构造之中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甚至他们的一小部分的血液也会净化他们的肌肉。雷尼的皮肤与他们一样,完美无缺。上星期六晚间,当我在我们的那个小型的小区中心,看到雅莉格拉和雷尼所做的一切时,我确定她很喜欢和雷尼面颊贴着面颊跳舞,而我,也喜欢以这种方式和杰洛德共舞。那天,在阶梯上,我们没有说话,但我们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彼此,而且我立刻做了一个永远的决定,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是属于我的。

  我的决定并未在一天或一个星期之后实现,而是在一个月之后。我始终在欣赏他,因为他很潇洒,他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之中最俊美的。很快地,我和他说起话来了,我想在他也有这种打算的时候,到教室门外去散步。他非常害羞,所以我必须一直伴在他身边,沿着回廊行走,然后走到大楼的正门,以及进入街道,以免他突然离开我,而事实上,他也没法摆脱我。之后,以他是外国人,而且可能没有朋友的借口,邀请他找个机会去见我母亲,于是这一切就开始了,我开始恋爱了。

  不过,我等了很久之后,他才让我知道他心里的意思。噢,在他让我知道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多么漫长啊!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我差点儿就认为他永远都不会向我作任何表示,甚至,在他要开口告诉我时,他也显得犹豫而迟延着。

  “说啊,继续说。”我因欢乐而笑了。

  “我不晓得你是否能把我当成朋友……”

  “我能,而且我确实认为你是我的朋友。”我说。

  我们结婚之后,我曾问他为什么那天吞吞吐吐得那么厉害——当时是正午,我们坐在查理士河旁边的一张长椅上,我们的书堆在我们脚边的地面上——虽然那时是在北京老家东院的卧房里,那天晚上我们快乐地相处在一起,而且已准备上床歇息,他又是吞吞吐吐的说:“事……事实是,我不曾想过我会……爱上一个美国女孩,这你是知道的。”

  “现在,你不……”我说:“如果不是我,那你会娶谁呢?”

  他冷静地说:“我一直认为我会娶中国人,我舅舅曾跟我说那是我母亲的愿望。”

  说这些话时,他母亲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死去的女人,而她的言语对我也不具任何意义。以往,我甚至已忘掉了那个夜晚,直到现在雅莉格拉从我的记忆当中将它引发出来。

  我不停地看着杰洛德母亲的相片,又一次一次地把它拿开,每一次,我都会对自己说,永远不要再见到它,直到我必须把它拿给雷尼看的那一天为止,然而,她的脸又浮上我的心头,我没法平静下来,直到我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再度看到她为止。今晚,我将她的照片从我书桌那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来,它就放在这里,我的面前。同样是那张沉静而不变的脸孔,它并不显得冷酷,冷的只是它的表面罢了,我在一位中国女人冷静而坚定的眼睛后面,觉识到一种带着力量的温暖之感。如果不是她先认为我是她的敌人的话,我们——她和我可能会成为要好的朋友,作决定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我从未被中国女人,甚至那些如花一般可爱的女孩欺骗过,她们是世界上最强的女人,她们似乎总是让步,但事实上她们从不让步,她们的男人在她们身边是脆弱的,而这一分女性的力量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这是几世纪以来的历史所赋予她们的一种力量,不被重视的力量。出生的时候,儿子总是受欢迎,被给予特权、保护和放纵的爱。而作女儿的必须一代接一代地接受这项事实,并且沉默地忍受着,同时又学着首先考虑她自己,暗地里保护她自己,偷那些不是给予她的东西,编造谎言以免真理给她带来伤害,还有她为了个人的目的而运用诡计,作为盾牌和保护的外衣,譬如,寻求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安全感和快乐。不过,如果她成为伟大的女人,就像杰洛德的母亲,那么她的牺牲是多么地庄严神圣呀!

  我再度将那张照片放进抽屉里,很快地锁上它,然而它却时常萦绕着我。今天,星期六,雷尼钓鱼去了(他可能是这么告诉我的),爸爸和我独自在一块儿吃午餐,而我则没法将那股再次谈论他的妻子的冲动按捺下来。

  “爸爸,你还记得我们谈过杰洛德的母亲吗?”

  “喔?”

  他正熟练地用筷子吃午餐,只要我煮米饭时,他便用筷子吃,这是他特有的习惯,我常煮饭,因为爸爸在不想吃其他的东西时对饭的胃口却出奇的好。

  “是的,”我说:“我想多谈点有关她的事。”

  他放下筷子。“你想知道什么?”

  “我有一张她的照片,放在台上。”

  他的脸色变得颇为苍白。“你怎么有呢?”

  “一本杂志上登了那张照片。”

  我不能对他说那是杰洛德寄来的。

  “去把它拿来。”他说。

  我跑上楼,将它带到楼下,放在他面前,他戴上眼镜,小心翼翼地看着它。“嗯,嗯,”他缓缓地说:“嗯,我认得她,但照片上的她和往常的她看来不太一样。”

  “那么,她长得怎么样呢?”

  他皱起他的白眉毛,思索着。“当我掀起她的新娘面纱时,她几乎是个大美人。”

  “然后呢?爸爸。”我催促他,他停下来好久。

  “至于后来,我就不确定了,她可以对我做出非常奇怪的脸色。

  “我没问过她,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能够彼此讨论问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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