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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2)


  他一想到罗丝会失去她的花容月貌,心里就怄气。他干脆撂下娜娜不管,而女人们却愚蠢地尽心竭力去照顾别人,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米尼翁刚到,福什利也穿过马路,向他这里走来,他对娜娜也放心不下,来看看她的病情怎样。他俩你推我上楼,我推你上楼,谁也不肯自己上去,现在他们说起话来,互相都用亲昵的称呼。

  “什么都是老样子,老弟,”米尼翁说,“你应该上楼把罗丝硬拉下来。”

  “哟!你真善良!该你上去!”新闻记者说道,“你自己为什么不上去呢?”

  这时,吕西问他们娜娜住在哪个房间,他们便央求她,请她叫罗丝下来,说如果罗丝不下来,他们就要发火了。然而,吕西和卡罗利娜并未立刻上楼。她们瞥见丰唐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正在马路上闲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街上行人的一张张古怪面孔。他知道娜娜病倒在楼上后,装出一副同情的神态,说道:

  “可怜的姑娘!……我要上楼去同她握握手……她得了什么病?”

  “她得的是天花。”米尼翁回答道。

  丰唐原本已向院子迈了一步,但随即又退了回来。他打了一个哆嗦,嘴里咕噜道:

  “哎哟!我的天哪!”

  天花可非同小可。丰唐五岁时就差点儿染上天花。米尼翁说,他有一个侄子就是得了天花死的。说到天花,福什利更有发言权,他自己就得过天花,如今鼻根处还留下三个麻点呢,他还把麻点指给大家看。米尼翁这时又推他上楼,说一个人不会得两次天花的。福什利却严厉驳斥他的谬论,他列举了许多人第二次生天花的例子,说医生们啥也不懂。这会儿吕西见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便截住他们的话,说道:

  “看呀!看呀!人越来越多了。”

  暮色越发浓了,远处的煤气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这时呆在窗口看热闹的人隐约可见,树下的人流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从圣玛德莱娜教堂一直到巴士底狱,汇合成一条巨大的人流。马车都徐徐行驶着。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还有人发出吼叫声,大家都是为了加入群众行列,步行来到这里的,个个情绪激昂。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人群连忙往后退了退。在推推搡搡中,人群向两边闪出一条路来,一队头戴鸭舌帽、身穿白工装的人出现了,他们有节奏地呼喊着口号,那喊声酷似铁锤落在铁砧上的声音:

  “进军柏林!进军柏林!进军柏林!”

  群众带着沮丧和不信任的神情瞅着他们,不过他们已经受到这种激昂情绪的感染和激励,就像看见一支军乐队经过似的。

  “好吧,好吧,让你们去战场上丢脑袋吧!”米尼翁很激动,用哲学家的达观口吻,嘟哝了一句。

  丰唐却认为这样行动很好。他说自己也要参军上前线。敌人已经打到边境线上了,全体公民都应该起来保卫祖国。他说话的姿势颇像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①发表演说时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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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八○五年十二月二日,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今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拉夫科夫)与俄奥联军交战,联军惨败,死伤一点五万人,被俘一点一万人,而拿破仑仅损失九千人。

  “喂!你同我们一起上楼吗?”

  “哦!我才不上去呢,”丰唐回答道,“上去会染上天花的!”

  在格朗旅馆的门前,有一个男子坐在一条长凳上,用手绢掩住面孔。福什利一到这里,就向米尼翁眨眨眼睛,示意要他留心那个人。那个人一直坐在那儿,是的,他未挪动一步。新闻记者叫住两个女人,指着那个人叫他们看。当那人抬起头来时,她们辨认出他来了,两人不禁惊叫了一声。原来他是缪法伯爵,他仰着头,凝视着楼上的一扇窗户。

  “你们知道吧,他从清早就呆在这里了,”米尼翁说道,“六点钟时我就看见他了,他没有走动一步……拉博德特刚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就来了,他用手绢掩住面孔……每隔半个钟头,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询问楼上那个人的病是否好了一些,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来……当然罗!那个房间里不卫生,一个人不管怎样爱别人,也不至于想寻死吧。”

  伯爵抬头望着楼上,似乎还未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大概他还不知道宣战这件事,仿佛还没有发现自己周围有许多人,也没有听见人群中的喧嚣声。

  “瞧!”福什利说道,“他站起来了,你们看他往哪儿走。”

  伯爵果然离开了长凳走到高大的门脚下。门房终于认出他来,还没等到他开口,门房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先生,她已经死了,是刚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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