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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我们的朋友都宾少佐(2)


  她以前住的会客室的窗户开着,里面并没有人。少佐恍惚看见那钢琴和上面的图画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心里又慌张起来。大门上仍旧安着克拉浦先生的铜牌子;都宾拉起门环敲了一下。

  一个肥硕的小姑娘,大约十六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里带紫,出来开了门,对少佐紧紧的瞅着。少佐站在那窄小的过道里,靠着墙,脸色白得像个鬼,支支吾吾的挣出一句:“奥斯本太太住在这儿吗?”

  她瞪眼看了他半晌,然后脸上也泛白了,说道:“天老爷,是都宾少佐呀!”她抖巍巍的伸出两手说道:“您不记得我啦?我从前常叫您糖子儿少佐的。”少佐一听这话,抱住女孩儿吻了她一下,我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遭这么大胆呢。她歇斯底里似的又哭又笑,使劲大叫“爹,妈!”把这两个好人儿给叫出来了。夫妻俩本来在他们那装饰得挺漂亮的厨房窗口往外端相他。他们看见一个大高个儿的男人,穿着钉长方扣子的蓝色外套,底下是白色细布裤子,站在门口抱着女孩儿,心上老大诧异。

  少佐忍不住红了脸说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克拉浦太太,不记得我了吗?你从前不是还做许多好吃的糕饼给我当点心吗?克拉浦,你忘了吗?我是乔治的干爹,刚从印度回来。”接着大家忙着拉手;克拉浦太太又喜欢,又感动,在过道里不住口的叫天老爷。

  房东夫妇把好少佐让到赛特笠的房里——房里每一件家具陈设他都记得:用黄铜装璜的小小的旧钢琴(斯多泰牌子的货色,本来很讲究的),还有屏风,还有大理石的小墓碑,当中嵌着赛特笠先生的金表,正在的答的答的响。他坐在房客的圈椅里面,那父母女三人就把爱米丽亚的遭遇一样样的说给他听,讲到赛特笠太太怎么死,乔治怎么给他祖父奥斯本先生领去,寡妇离了儿子怎么伤心等等,一面说,一面唉啊唷的叹息个不完。这些事情我们早已听过,少佐却还不知道。有两三回,他很想扯到她的婚姻上去,可是总鼓不起勇气来,而且他也不愿意把心事向这些人吐露。后来他们告诉他说奥太太陪着她爹到坎新登花园去散步了。老先生身体不好,脾气也坏,把她折磨得难过日子,不过她倒真是和顺得像个天使。如今每逢饭后天气好,她总带他出去。

  少佐道:“我没有多少时候,今天晚上还有要紧的事情得办。不过我很想见见奥斯本太太。最好请玛丽小姐陪我去,给我领领路。”

  玛丽小姐听了这话觉得出于意外,可是也很高兴。她说她认得这条路,可以领都宾少佐去;有的时候奥太太到——到勒塞尔广场去,就由她陪着赛特笠先生,所以知道他最喜欢的座位在什么地方。她跳跳蹦蹦的走到卧房里,一会儿戴上自己最好的帽子回出来。她还借了她妈妈的黄披肩跟大石子儿别针,为的是要配得上少佐的势派。

  少佐穿上方扣子蓝外套,戴上黄皮手套,伸出胳膊给小姑娘勾着,两个人快快乐乐的一起出门。他想起要跟爱米丽亚见面,心里慌张,很愿意旁边有个朋友。他又问玛丽许许多多关于爱米丽亚的问题。他这人是忠厚不过的,听到她被逼和儿子分手,不由得扎心的难受。她受得了吗?她常跟他见面吗?在物质生活方面,赛特笠先生舒服吗?玛丽尽她所知回答糖子儿少佐的问题。

  半路上发生了一件事,虽然没什么要紧,却把都宾少佐乐坏了。小路那一头来了一个脸皮苍白的后生,他一嘴稀稀朗朗的胡子,戴着又硬又白的领巾,一手勾着一个女的,自己给挤在当中。两个女人里头有一个已经中年,高高的身材,样子很威武,五官和脸色和身旁的英国国教牧师很像,走起路来迈着大步。另外一个是个小矮个子,黑皮肤,头上戴一顶漂亮的新帽子,上面配着白缎带,身上穿一件时髦的外套,挂一只漂亮的金表,恰恰在她身子中央。这位先生的两只胳膊已经给两位女士扣住,还得捧一把阳伞,一条披肩,一只篮子。他手里这么满满的,克拉浦小姐对他屈膝招呼的时候他当然不能举起手来碰帽子边还礼。

  他只点了一点头,两位女士倚老卖老的样子还了礼,虎起脸儿瞪着玛丽小姐旁边那个穿蓝外套、拿竹子拐棍儿的男人。

  少佐瞧着他们觉得好笑,站在路旁边让他们过去。然后问道:“他们是谁?”玛丽顽皮的瞧着他,说道:“那是我们的副牧师平尼先生”(都宾少佐愣了一愣),“一个是他姐姐平尼小姐。天哪,在主日学校里她把我们折磨的好苦啊!另外那个斜眼的小女人,挂着漂亮的金表的,就是平尼太太。她娘家姓葛立滋。她爹开杂货铺子,在坎新登石子坑还有一家铺子叫小金茶壶老店。他们上个月才结婚,如今刚从玛该脱回来。她名下有五千镑财产。这头亲事虽然是平尼小姐一手拉拢的,可是姑嫂俩已经吵过架了。”

  少佐刚才一愣,如今简直是托的一跳。他把竹子拐棍儿在地上重重的打了一下,克拉浦小姐见他这样,笑着叫起天老爷来。玛丽议论他们家历史的当儿,他一声不言语,张开口瞧着那一对小夫妻的后影。他喜欢得昏头昏脑,除了牧师结婚的消息之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经过这件事情,他加紧脚步,恨不得快快的赶到地头。一方面他又嫌自己走的太快,只觉得一忽儿的功夫已经穿过白朗浦顿的街道,从那又小又旧的园门走进坎新登花园了。十年来他时时刻刻希望和她见面,事到临头却又紧张起来。

  玛丽小姐说:“他们在那儿。”她说了这话,觉得身旁的少佐又是一愣,心里恍然大悟。故事里面的情节她全知道了。她最爱看《没爹的法尼》和《苏格兰领袖》这类小说,如今少佐的心事她已经一目了然,仿佛已经在书里看过一样。

  少佐说:“请你跑过去告诉她一声好不好?”玛丽拔脚就跑,黄披肩在微风中飘荡着。

  赛特笠老头儿坐在长凳上,膝盖上铺了一条手帕,像平常一般唠叨着从前的事情。这些话他说过不止一回,爱米丽亚总是很耐烦的微笑着让他说。近来她能够尽让父亲唠叨,一面想自己的心事,有时脸上挂着笑,有时用别的姿势来表示自己正在用心倾听,其实差不多一个字都没听见。爱米丽亚看见玛丽跳跳蹦蹦走上前来,急忙从长凳上站起来,第一个心思就是以为乔杰出了事情。可是传信的孩子脸上那么快乐高兴,胆小的母亲也就放心了。

  都宾少佐的专差叫道:“有新闻!有新闻!他来了!他来了!”

  爱米仍旧惦记着儿子,问道:“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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