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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做寡妇和母亲(2)


  两个月之后,两位姑娘和父亲一起上教堂。他往常做礼拜的时候,总坐在固定的位子上,可是那天他的女儿发现他不坐老位子了,却跑去坐在她们的对面。他靠在椅垫上,抬起头来直瞪瞪的瞧着她们后面的墙。姑娘们看见父亲昏昏默默的尽望着那一边,也跟着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墙上添了一块精致的石碑。碑上刻着象征英国的女人像。她俯下身子,正在对着一个骨灰坛子哭泣,旁边还有一柄断剑和一头躺着的狮子,都表明这石碑是为纪念阵亡战士建立的。当年的雕刻家手头都拿得出一套这类丧事中应用的标记。至今在圣·保罗教堂的墙上还塑着一组组的人像兽像,全是从异教邪说里借过来的寓言故事,意义和式样十分夸张。本世纪开始的十五年里头,这种雕刻的需要大极了。

  这块石碑底下刻着奥斯本家里有名的纹章,气概十分雄壮,另外有几行字,说这块碑为纪念皇家陆军弟——联队步兵上尉乔治·奥斯本先生而建立。奥斯本先生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在滑铁卢大战中为英王陛下和祖国光荣牺牲,行年二十八岁。底下刻着拉丁文:“为祖国而死是光荣的,使人心甘情愿的。”

  姊妹俩看见了这块石碑,一阵难过,玛丽亚甚至于不得不离开教堂回到家里去。教堂里的会众看见这两位穿黑的小姐哭得哽哽咽咽,都肃然起敬,连忙让出路来;那相貌严厉的父亲坐在阵亡军士的纪念碑前面,大家看着也觉得可怜。姑娘们哭过一场以后,就在一块儿猜测道:“不知他会不会饶了乔治的老婆。”凡是和奥斯本家里认识的人都知道爷儿俩为儿子的婚姻问题吵得两不来往,所以也在谈论猜测,不知那年轻的寡妇有没有希望和公公言归于好。在市中心和勒塞尔广场,好些人都为这事赌东道。

  奥斯本姊妹很怕父亲会正式承认爱米丽亚做媳妇,老大不放心。过了不久,她们更着急了,因为那年秋末,老头儿说起要上外国去。他并没有说明白究竟上哪一国,可是女儿们马上知道他要到比利时去,而且她们也知道乔治的妻子正在比利时的京城布鲁塞尔。关于可怜的爱米丽亚,她们从都宾爵士夫人和她女儿们那里得到不少消息,对于她的近况知道得相当的详细。自从联队里的下级少佐阵亡之后,老实的都宾上尉就升上去补了缺。勇敢的奥多呢,向来又镇静又有胆量,在打仗的时候没有一回不出人头地,这次立了大功,升到上校的位子,又得了下级骑士的封号。

  勇敢的第——联队在接连两次战役中伤亡都很惨重,直到秋天还有许多人留在布鲁塞尔养伤。大战发生以后好几个月里头,这座城市就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医院。那些军官和小兵伤口逐渐痊愈,便往外走动,因此公园里和各个公共场所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伤兵。这些人刚从死里逃生,尽情的赌钱作乐,谈情说爱,就像名利场上其余的人一样。奥斯本先生毫不费事的找到几个第——联队的兵士。他认得出他们的制服。从前他老是注意联队里一切升迁调动,并且喜欢把联队里的事情和军官的名字挂在嘴边卖弄,仿佛他自己也是里面的一分子。他在布鲁塞尔住的旅馆正对着公园;到第二天,他从家里出来,就看见公园里石凳上坐着个伤兵,军服上的领章一望而知是第——联队的。他浑身哆嗦,在养病的兵士身旁坐下来。

  他开口道:“你从前在奥斯本上尉连队里当兵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是我的儿子。”

  那小兵说他不属于上尉的连队。他瞧了瞧那又憔悴又伤心的老头儿,伸出没有受伤的胳膊,苦着脸尊尊敬敬的对他行了一个礼。说道:“整个军队里找不出比他更好更了不起的军官。上尉连队里的军曹还在这儿,如今是雷蒙上尉做连长了。那军曹肩膀上的伤口刚好,您要见他倒不难。倘若您要知道——知道第——联队打仗的情形,问他得了。想来你老一定已经见过都宾少佐了,他是勇敢的上尉最要好的朋友。还有奥斯本太太也在这里,人人都说她身体很不好。据说六个星期以来她就像得了神经病似的。不过这些事情你老早已知道了,用不着我多嘴。”

  奥斯本在小兵手里塞了一基尼,并且说如果他把军曹带到公园旅馆里来的话,还可以再得一基尼。那小兵听了这话,立刻把军曹带到他旅馆里来。他出去的时候碰见一两个朋友,便告诉他们说奥斯本上尉的父亲来了,真是个气量大、肯花钱的老先生。他们几个人一起出去吃喝作乐,把那伤心的老头儿赏的两个基尼(他最爱夸耀自己有钱)花光了才罢。

  军曹的伤口也是刚刚养好,奥斯本叫他陪着一同到滑铁卢和加德白拉去走了一转。当时到这两处地方来参观的英国人真不知有几千几万。他和军曹一同坐在马车里,叫他指引着巡视那两个战场。他看见第——联队在十六日开始打仗的时候经过的路角,又来到一个斜坡上,当日法国骑兵队紧跟在溃退的比利时军队后面,直到那斜坡上才给英国兵赶下去。再过去便是勇敢的上尉杀死法国军官的地点;搴旗的军曹已经中弹倒地,那法国人和小旗手相持不下,争夺那面旗子,便给上尉刺死了。第二天是十七日,军队便顺着这条路后退;夜里,联队里的士兵就在那堤岸上冒着雨守夜。再过去便是他们白天占领的据点;他们好几回受到法国骑兵的突击,可是仍旧坚持下去。法国军队猛烈开炮的时候,他们便匍匐在堤岸底下。傍晚时分,所有的英国兵就在堤岸的斜坡下得到总攻击的命令。敌人在最后一次袭击失败之后转身逃走,上尉就举起剑来从山坡上急急的冲下去,不幸中了一枪,就此倒下了。军曹低声说道:“您想必已经知道,是都宾少佐把上尉的尸首运到布鲁塞尔下葬的。”那军曹把当日的情形讲给奥斯本听的时候,附近的乡下人和收集战场遗物的小贩围着他们大呼大喊,叫卖着各色各种的纪念品,像十字章、肩饰、护身甲的碎片,还有旗杆顶上插的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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