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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爱米丽亚随着大伙儿到了荷兰、比利时一带(3)


  一大群一大群的公侯命妇,时髦人物,都挤在这城里,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露脸。乔治有的是英国人的精神,看了真是欢天喜地。大人物们在本国,有的时候举止行动里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骄傲冷淡,在外国却改了态度。他们在各处公共场所进出,碰见了平头老百姓还肯降低了身分和他们来往。有一晚,乔治的联队所隶属的那一师的将军请客,他得到很大的面子,和贝亚爱格思勋爵的女儿白朗茜·铁色尔乌特小姐跳舞。当时他跑来跑去给她们母女两个拿冰淇淋和茶点;在人堆里推着挤着给贝亚爱格思夫人找马车,回家来拿着伯爵夫人的名字大吹大擂;这番张致,他爹也未必有他做得到家。第二天他赶着拜会了太太和小姐,骑马陪着他们一家在公园里走了一会;末了,又约他们到饭店里去吃饭,见他们答应赏光,喜欢得发狂一样。贝亚爱格思勋爵架子小,胃口大,只要有饭吃,不管什么地方都肯去。贝亚爱格思夫人把乔治请吃饭的事估量了一会儿,后悔答应得那么爽快,便道:“我希望除了咱们以外没有别的女人。”白朗茜小姐隔夜还娇怯怯的倚在乔治怀里跳那种新兴的华尔兹舞,一跳就是几个钟头,这会儿却尖声叫道:“老天爷!妈妈,那个人总不至于把他老婆也带来吧?男人还叫人受得了,可是他们的那些女的呀,——”

  老伯爵说道:“他有太太,刚结婚,听说漂亮得很。”

  她母亲说道:“唉,亲爱的白朗茜,既然爸爸要去,咱们也只能去走一遭啦。可是回到英国以后咱们不必再理他们。”这些大人物一方面在布鲁塞尔吃新朋友的饭,一方面打定主意,在邦德街上再碰见的时候就不睬他。他们花了他的钱自己取乐,还像是给了他好大的面子,而且把他的太太冷落在一边,留心不跟她说话,叫她难受,这样就表示他们的尊严。这样的架子,除了高贵的英国太太和小姐谁也支不出来。有思想的人在名利场上出入,看见贵妇人对待普通女人的态度,才有趣呢!

  这次请客虽然花了老实的乔治一大堆钱,却算得上爱米丽亚蜜月里面最苦闷的宴会。她可怜巴巴的写信给妈妈诉苦,说贝亚爱格思夫人听了她的话睬也不睬,白朗茜小姐拿起眼镜对她瞪着眼看;都宾上尉因为她们那么无礼,火得不得了;饭后回家的时候,贝亚爱格思勋爵讨了账单看着,批评这顿饭真他妈的难吃,也真他妈的贵。虽然爱米丽亚把这些事情形容给家里听,描写客人怎么无礼,自己怎么倒楣,赛特笠太太却大为得意,逢人便说起爱米的朋友,那贝亚爱格思伯爵夫人。后来这消息一直吹到市中心奥斯本的耳朵里,连他也知道儿子在款待公侯命妇。

  现在认识陆军中将乔治·德夫托爵士的人,假如在西班牙战争和滑铁卢战争的时候碰见这员猛将,说不定竟会把他当另外一个人。如今在上流社会里请客跳舞最热闹的当儿,他常常出来应酬,前后胸垫得厚厚的,绑着紧身,穿着漆皮高跟靴,路走不稳,却还做出大摇大摆的模样,看见过路的女人,便涎着脸对她们笑。有时他骑一匹漂亮的栗色马,在公园里对着马车里的太太小姐飞眼儿。他眉毛漆黑,两面是黑里带紫的连鬓胡子,棕色的头发又多又卷。在一八一五年,他的一头淡黄头发已经秃的差不多了,四肢和身躯都还硕壮些,没有近来那么干瘪。到他近七十的时候(他如今快八十了),原来稀稀朗朗的白头发忽然变成浓密卷曲的棕色头发,胡子和眉毛也染上了现在的颜色。心地不好的人说他的胸膛是羊毛垫成的,又说他的头发不会长,一定是假的。据汤姆·德夫托说(将军和汤姆的爸爸许多年前已经闹翻),他爷爷的头发是有一回在法国戏院的后台给特·叶茜小姐揪掉的。不过人人都知道汤姆心地不好,器量又小。再说,将军的假头发和我们的故事也没有关系。

  有一天,第——联队的几个朋友在外面散步,先去参观市政厅(据奥多太太看来,远不如她父亲在葛兰曼洛内的大厦宽敞整齐),又慢慢走到布鲁塞尔的花市场去逛,看见一个高级军官骑着马走来,后面跟着一个护兵。他下了马,在花堆里挑了一个最贵重精致的花球。卖花的用纸把美丽的花球包好之后,那军官就叫护兵拿着,从新上了头口,摆起架子得意洋洋的走了。护兵嬉皮笑脸的捧着花球,跟在后面。

  奥多太太说道:“可惜你们没见过葛兰曼洛内的花儿。我爸爸有三个苏格兰花匠,他们手下还有九个帮手。我们有六亩地上全是花房。松树多得就像上市以后的豆子。我们的葡萄一串就有六磅重。凭良心说实话,我们的玉兰花一朵朵都有茶吊子那么大。”往常,只有奥斯本最淘气,老是喜欢逗奥多太太说话,不时打趣她(爱米丽亚为这件事老大着急,央求乔治饶了她)——往常,只有乔治最淘气,都宾是向来不去惹她的。不过他听了这话,忍不住吱吱的暗笑,一面急急的往后跑了一截路,才扯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把街上的行人吓了一大跳。

  奥多太太问道:“那大傻瓜唏哩呼噜闹什么呀?他的鼻子又出血了吗?他老说鼻子出血,我看他浑身的血快流完了。难道说葛兰曼洛内的玉兰花没有茶吊子那么大吗,奥多?”

  “怎么没有,还大些呢,佩琪,”少佐说。那时买花的军官又来了,才把他们的话打断。

  乔治问道:“了不起的好马,这是谁?”

  少佐太太道:“可惜你没看见我兄弟莫洛哀·玛洛内的马,那条马叫糖汁,在哥拉赛马场得过锦标。”她还想接下去说她家里的历史,她的丈夫却打断她说道:“他是德夫托将军,现在统领第——师骑兵。”他又从从容容的说道:“在泰拉维拉他跟我全伤了腿,枪弹打在同一个地方。”

  乔治笑道:“你就在那儿升级的。他是德夫托将军吗?亲爱的,这么看来,克劳莱夫妇也来了。”

  爱米丽亚的心直往下沉——她也不懂为什么。太阳好像阴下去了;高高的屋顶和三角楼忽的失掉了画意。其实当时正是五月底晴朗的好天气,落日把天空渲染得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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