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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克重返先遣连(8)


  约赖达这时咬文嚼字地说:

  “你是条贪食虫!”他对巴伦说,“你即使吃得汗流浃背也还是要吃的。我要是让你去端肝香肠,还不给我在上楼梯时偷吃个精光!”

  伙房如今变了样。营。连的军需军士们按照军衔大小,也根据约赖达伙夫的计划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营文书。连电话兵和几个军士狼吞虎咽地喝着锈搪瓷脸盆里掺了开水的猪肝汤,他们还想从中捞点什么干的。

  “你好,帅克,”军需上士万尼克对帅克表示欢迎,一边啃着猪蹄。“刚才志愿兵马列克到这儿来说你又回来了,身上穿了套新军装。我因为你日子也不好过啊。马列克吓唬我说,因为你这套军服的缘故,我们现在和旅部的账再也算不清了。你那套旧军装在池塘边找着了,我们已通过营部转报给了旅部。我这儿已把你当作淹死在池塘的人勾销了。你完全可以不回来了,现在又拿这第二套军服来给我们为难。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你给营里添了多少麻烦。你的军装的每一部份都在我们这儿作了登记。在我的军服登记簿上,已作为剩余的一套登记上了。连里多一套军装,我已向营部作了报告。如今我们又从旅部得到通知,说你在那儿得了套新军装。在这当儿营部曾在军装表报上注明:多一套军装。我知道,由这也可以引起一阵审查,遇上这么点儿小事,检查署就得派人来,要是少了千把双皮鞋,反倒无人过问……可是我们又把你那一套军装丢了。”万尼克一边悲伤地说一边吮着流到他手上的骨髓。用一根火柴棍挑着骨头缝里的碎肉吃,又用它当牙签剔着牙缝,“为这么点儿小事肯定要来检查官。我在喀尔巴阡山那时节,检查官来到我们那里,为的是让我们遵命把那些冻僵了的士兵脚上的好鞋脱下来。我们脱呀脱呀,……有两双在脱的时候坏了,一双在那士兵死前就坏了。倒楣的是,从检查署来了一位上校,便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一来到,马上被俄国方面一颗子弹打进脑袋,滚到山谷里去了,我不知道还能剩下什么。”

  “把他的鞋脱下来了吗?”帅克好奇地问道。

  “脱下来了,”万尼克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所以我们也没法把这位上校的鞋列入表报。”

  约赖达从楼上回来,他第一眼望见了沮丧到极点的巴伦。巴伦悲伤地坐在一块大石头旁的凳子上,带着可怕的绝望神情望着自己扁下去的肚子。

  “你是赫西哈斯特(十四世纪阿方索斯的僧侣中派生出来的教派。教徒们为了谋到较好的职业而臆想出一种预兆:只要低头望着自己的肚脐,就能看到神光。)教派的吧!”博学的约赖达伙夫怜悯地说,“他们也是成天望着自己的肚脐眼,直到他们觉得肚脐眼周围闪出圣光为止;然后他们就认为,他们已修到完善的第三阶段了。”

  约赖达伸手到烤炉里去掏了一根血肠子出来。

  “吃去吧!巴伦。”他和蔼地说,“让你吃个够,把肚皮撑破!小心噎住!你这个吃不炮的!”

  巴伦流泪了。

  “在家里的时候,赶上杀猪,我第一个吃,”巴伦边吃小血汤边哭诉起来,“吃下一大块猪头肉,整个的猪嘴脸。猪心。耳朵。两块肝。一个腰子。脾。半边后腿肉。舌头,然后……”

  他轻声地说着,象讲述童话似地,“然后肝香肠来了。六根。十根的,肥肥的血肠子,有大麦粒的,有白面的,你简直不知道先咬哪一种好,咬大麦的呢,还是白面的呢?什么都往舌头上流,发散着香味,而我就吃呀,一个劲儿地吃呀……”

  “我这么想,”巴伦接着伤心地说,“炮弹饶了我的命,可是饥饿又来折磨我。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在家里那样好的血肠子了。肉冻,那玩意儿我不喜欢,因为它只是哆哆嗦嗦的,没啥营养。我老婆喜欢,就是挨我一顿揍她也还是要做那肉冻,因为凡是最合我口味的我都想一个人吃掉。我没珍惜这些美味和富足的享受啊!有一回,我和我的老丈人,一个靠子女养活的老人为一头猪争吵起来,我把猪杀掉,一个人全吃了,一丁点儿也没舍得给可怜的老人吃。后来他预言我总有一天啥也没吃的,我就会饿死。”

  “看来,正是这样,灵验,”帅克说,他今天总是出口就咬文嚼字。

  约赖达突然失去了对巴伦的同情,因为巴伦很快转向炊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来,试图把整块面包往调味肉汁里蘸一蘸;这汁儿在一个大铁盘里往四周围的大块烤猪肉上流。

  约赖达打了他一下,巴伦的面包掉到肉汁里面,好象游泳运动员跳水似地从跳板上跳到河里。

  约赖达没给巴伦从烤锅里拿面包的机会就把他撵出门外去了。

  伤心的巴伦还在窗子外边看着约赖达用叉子把这块在调味油汁里浸得黄黄的面包叉起来给帅克,还割了一块烤肉放在上面,对他说:“吃吧,我的谦虚的朋友!”

  “圣母马利亚!”巴伦在窗子外面嚷了起来,“我的面包进了茅坑啦!”他摇动着长臂,到村子里找吃的去了。

  帅克享受着约莱达给他的这份厚礼,嘴巴塞得满满地说:“我真高兴,重又回到自己人中间来了。我要是再也没法给连里效劳的话,我会感到很难过的。”他用面包擦着流在下巴上的调味汁和油脂,接着说:

  “要是他们还让我在哪个地方耽搁着,仗又还要打好几年,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没有我怎么行。”

  军需上士好奇地问道:

  “你认为,帅克,战争还要打很久吗?”

  “十五年,”帅克回答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因为已经有过一次三十年战争,如今我们比过去聪明一半了,那么就是三十除二,得十五。”

  “我们大尉的勤务兵讲,”约赖达说,“他听说等我们一占领加里西亚边境就不再往前开拔,然后俄国人就开始跟我们和平谈判。”

  “要这么说来,压根儿就用不着开火啦,”帅克很自信地说,“既然打仗就要象个打仗的样子,在我们没打到莫斯科和彼得堡之前,肯定不会讲和。既然是世界大战,只在边境上屁事也不干,那不合算!举个例,瑞典人打了三十年仗,虽然没打到这儿来,可也一直打到涅麦茨基。布洛特和利普尼采,在那儿干了一场漂亮仗,直到如今小酒店在半夜之后还讲瑞典话,彼此之间谁也听不懂。再看普鲁士人,他们也不只是不摸门儿的外乡人。利普尼采的普鲁士人很多,他们一直打到耶多霍夫和美洲,然后又返回来。”

  “何况,”这位今天给猪肉宴席弄得颠三倒四的约赖达说,“所有的人都是由鲤鱼变来的。朋友们,我们再以达尔文的进化论为例吧!”

  他的下文被闯进来的志愿兵马列克打断了。

  “大家提防着点儿!”马列克嚷道:“杜布中尉刚不久乘小汽车到了营部,还把那个讨厌的士官生比勒带来了。”

  “他的样子可怕极了,”马列克接着报告说。“他跟比勒一块儿下了车,马上进了办公室。你们记得吧,我离开这儿时说过,我想去打个盹儿。我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伸直躺下了。他突然跑到我跟前时,我已美滋滋地入睡了。士官生比勒喊了一声:Habach!(德语:“起立!”)杜布中尉把我提溜起来,对我大耍威风:‘啊哈!我在你玩忽职守。躲到办公室里睡大觉的时候来了个突然袭击,你觉得奇怪吧?照规定,吹了熄灯号才能睡觉。’比勒插嘴说:‘兵营生活守则第十六条第九款规定的,这时,杜布中尉用拳头往桌上一捶,吼叫道:‘你们大概是想把我从营里勾消掉吧,没门儿!只是一点儿脑震荡,我的脑袋还能使一阵子哩!这时,士官生比勒一页页翻阅着桌上的公文,大声读着:‘师部第二百八十号令’。杜布中尉以为比勒在拿他的最后一句话……我的脑子还能使一阵子开玩笑,开始责备士官生对军官的态度不够严肃,举止粗鲁,然后把他带到大尉那儿告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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