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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克重返先遣连(1)


  昨天上午审判帅克时充当军法官的少校,就是当天晚上在将军那儿跟战地神父为友谊干杯。直打瞌睡的那个人。

  谁也不知道少校是什么时候和怎样离开芬克将军的。

  大家都喝得迷迷糊糊,谁也没有察觉他已经走了;将军甚至分辨不出客人中谁在说话。少校不辞而别已有两个多钟头了,可是将军还在捻着胡须,傻笑着喊道:“你说得对,少校先生!”

  早上,他们到处找不到少校。他的军大衣挂在前厅的衣架上,马刀也挂在那里,只是他的军官制帽没有了。他们以为他可能是在厕所里睡着了,可是找遍了所有的厕所,也没找到他。倒是在三楼上找到了一位睡着了的上尉,他也是将军的众客人中的一位。他跪在那里,弯身对着抽水马桶,睡着了。是在呕吐时睡着的。

  少校象失足落水似的杳无音讯。但是谁要是朝监禁帅克的牢房的铁栏栅窗口里看一眼,就会瞅见在一件俄国军大衣底下有两个人躺在一张草垫上。下面还露出两双皮鞋。

  带马刺的那一对是少校的,不带马刺的是帅克的。

  两人紧挨着躺着,亲昵得象两只小猫。帅克的手枕在少校的脑袋底下,少校搂着帅克的腰,紧偎着帅克,活象小狗崽子挨着小牝狗。

  这毫无神秘之处,只是表明少校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

  某个时候您可能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比方说您跟某人坐在一块儿喝了一整夜的酒,到了第二天早上,您的酒伴突然抓着脑袋,跳起来嚷道:“老天爷,八点钟我得上班呀!”这就是所谓“职责猝发感”。这种感觉是人受到良心谴责而产生的结果。突然产生这种高尚感觉的人,是任什么也无法使他摆脱这样一种圣洁的信念:必须马上到公事房去,以弥补他贻误公事所造成的损失。这些人就是那些不戴礼帽。被公事房的门房在过道上抓到后又被安顿到他们住所里的卧榻上去睡觉的那种怪物。

  这天夜里少校也产生了这种“责任猝发感”。

  当时,他在扶手椅上醒来,突然想到他应当马上提审帅克。这种对公事的“职责猝发感”来得十分突然,而少校一受到这种感觉的触发,便立即采取如此迅速。如此果断的行动,以至谁也没有发觉他的悄然离去。

  然而,在军人监狱守卫室里却明显地感到了少校的光临。他就象一颗炸弹似地飞到了那里。

  值班军士在桌旁睡着了。看守兵也都摆出五花八门的姿势在他四周打盹。

  歪戴军帽的少校破口大骂,以至他们都象打哈欠似的张大着嘴,闭不拢来;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怪难看了。他们绝望地望着少校,不象是一队士兵,倒象是一群龇牙露齿的猴子。

  少校用拳头往桌上一捶,对军士呵斥道:“你这个玩忽职守的乡巴佬,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一千遍,你们这帮人都是臭猪土匪。”然后又转向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士兵吼道:“士兵们!看看你们这一副蠢相,不管你们睡着也好,醒了也好,你们那副尊容都象是吃了一车厢的烈性炸药。”

  然后,他又就看守兵的职责作了一通又臭又长的训话,最后要他们马上把关押帅克的牢房门给他打开,说是他想要对犯人进行一次详细的审讯。

  这样,少校就在深夜里来到了帅克这里。

  他跨进牢房时,正是他酒性大发之际。他最后的一声咆哮等于是叫看守交出牢房钥匙的命令。

  军士顶住少校的要求,想到自己所负的责任,拒不交出钥匙。出乎意料,这却使少校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你们这帮狗土匪!”他对着院子嚷道:“你要是不把钥匙给我,我可要给你点颜色看!”

  “报告,”军士回答说,“我不得不把您关起来。为了您的安全,在犯人这儿再派上个岗。如果您想出来,少校先生,您就捶门好啦!”

  “你这傻瓜蛋,”少校说,“你这个狒狒。你这匹骆驼!你以为我还害怕犯人?我来提审他时,还需要你派个岗哨?见你妈的活鬼!你快把我关上,滚你的蛋吧!”

  在门上窥视孔里的装有栏栅的路灯架上,有盏点着灯芯的煤油灯,灯光微弱得刚好够少校看到被惊醒的帅克,用立正的姿势站在自己的床铺旁,耐心地等待着这场探望的下文。

  帅克想,最好是向少校先生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于是很带劲地喊道:“报告,少校先生,犯人一名,平安无事。”

  少校忽然忘了他究竟是为什么到这儿来的,便说:“Ruht!(德语:“稍息!”)那犯人在哪儿?“

  “报告,他就是我本人,”帅克自豪地说。

  可是少校没把这回答当回事,因为将军的葡萄酒和烈性甜酒正在他脑子里产生着最后的酒精反应。他一个劲儿地打着哈欠,任何文官要是这么打哈欠,准得打掉下巴。可是少校的哈欠却使他的思想转移到那根主管唱歌才能的神经上。他心甘情愿地倒在帅克床板上的那张草垫上,用小猪崽在断气前的声音呼着:

  “OhTannenbaumOhTannenbaum,

  wie schon sind deine Blatter”(德语:啊圣诞树,啊圣诞树,你的绿色针叶儿多美丽。)

  他翻来覆去地唱着,还夹杂着几句谁也听不明白的尖厉刺耳的叫声。

  然后翻了个身,象只小狗熊似的,朝天仰卧着,把身子缩成一团,打起呼噜来。

  “少校先生,”帅克要叫醒他,“报告,这儿虱子咬人!”

  但白费力气,少校象浮在水面上的木头块一样睡得很死。

  帅克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说:“要睡觉就睡吧!你这酒桶子!”

  说完,把军大衣盖在他身上。随后,他自己也钻到大衣下面睡了。于是早上人们就发现他们紧紧偎在一起。

  早上九点钟,当寻找少校的活动达到高潮时,帅克从草垫上爬起来,认为是叫醒少校的时候了。他使劲摇了他好几遍,把盖在他身上的俄国军大衣掀掉,好不容易才使少校在草垫上坐了起来。他傻呆呆地望着帅克,寻找着解开这个谜的方法: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报告,少校先生,”帅克说,“守卫室的人已经到这儿来过好几趟,打听您是不是还活着。所以我现在冒昧来把您叫醒,您是不是别再睡了?乌赫希涅夫采的啤酒厂有个箍桶匠,他总是睡到早上六点,要是睡过了头,哪怕只是一刻钟,到六点一刻,那他就得睡到中午。他一直是这么个毛病,直到把他辞退,他一怒之下,大骂教会,大骂我们君王家族中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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