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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步走(12)


  帅克来了个“向前看”,并说:

  “请允许我问一声,中尉先生,我要不要回答您这个问题?”

  “你好大的胆子!”杜布中尉对着他吼了起来,“你在怎么跟我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报告,中尉先生!我在想您在一个站上对我的嘱咐,说在您结束讲话时,什么也不要回答。”

  “你是害怕我,”杜布中尉高兴开了。“可是你如今还不认识我。好多人在我面前发过抖,你记住这个!那些家伙我会对付的!你给我住嘴,到后排去,我不要见到你!”

  于是帅克就留在后面,同救护队一起舒舒服服坐在双轮车上前进着,直到指定的休息地点。在这里,大家终于从那条倒楣的牛身上尝到了汤味和肉味。

  “这头牛啊,至少该搁在醋里泡上两个礼拜。既然牛已经没了,那就该让那个买牛的人来泡泡,”帅克说。

  一个传令兵带着给十一连的新命令骑着马从旅部奔来:行军路线改为取道费尔什丁,不走沃拉里奇和桑博尔那条路了,因为桑博尔已驻有两个波兹南团,再也住不下一个连了。

  卢卡什上尉命令万尼克同帅克到费尔施泰因去找宿营地。

  “帅克,你可要当心别在路上出什么乱子啊!”卢卡什上尉叮嘱他说,“最要紧的是对老百姓要规规矩矩的。”

  “报告,上尉先生,我尽力而为。可我今天早上打瞌睡时做了一个讨厌的梦,梦见我住房过道的洗脸池老往外冒水,冒了一个通宵,结果把房东的天花板也淹没了。后来房东一大清早就让我搬走。上尉先生,这样的事情在生活中的确有过。在卡尔林,铁路桥的后边……”

  “你别胡扯淡了,帅克。最好是跟万尼克看看这张地图,知道该怎么走法。你看,这儿是些村子,从这个村子往右一直走到河边,沿着小河便可找到离它最近的村子,再往前走,在你们右手边又会遇到一条小溪,你们朝北往上穿过田野,就绝对迷不了路,能稳稳当当地找到费尔施泰因。记住了吗?”

  于是帅克遵照指示同军需上士万尼克出发了。

  刚过中午,太阳晒得人闷热难受,掩埋士兵尸体的坟坑没盖好土,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气。士兵们如今来到的这个地区,在进攻普舍米斯尔时曾经发生过战斗,好几个营在那里被机枪歼灭了。河边小树林里,可以看到炮火破坏的痕迹。在大片平原与山坡上,只剩下锯齿般的树墩子露在地面。整个荒原被纵横交错的堑壕切割开来。

  “这儿跟布拉格郊外不怎么一样,”帅克打破沉寂说。

  “我们那儿已经收割完了,,军需上士万尼克说,”收割总是从克拉卢普克开始的。“

  “这儿等打完仗之后收成准会非常好,”过了一会儿帅克又说。“用不着去买骨粉了。整整一团人烂在地里,这对庄稼人大有益处。总而言之,这里的地肥得很。我只是担心老乡会稀里糊涂把这些士兵骨头卖到糖厂去做骨炭(捷克制糖业曾用骨类作为过滤和净化粗粮之用。)。卡尔林兵营有个叫霍卢普的中尉,他学问大得使全连人都觉得他是个傻子,因为他太博学,以致没学会咒骂士兵,他对什么都只是按科学观点来解释。有一次,士兵向他报告说我们的配给面包没法吃。要是别的军官碰上这种放肆行为准会大发雷霆,可他不,还是心平气和的。他既不骂人猪猡,也不打人耳光,只是把士兵们叫拢来,和和气气地对他们说:‘士兵们,首先,你们得知道,兵营不是什么delikatessenhandlung(德语:高级食品店。),任你们在那儿选购腌鳗鱼。油渍沙丁和各种夹心面包。每个士兵都应放聪明些,毫无怨言地吃他那份配给;而且应该懂得纪律,别对配给的质量评头品足。士兵们,我们正在打仗,你们设想一下,仗一打完,你们被埋在地下,管你们死前吃的是什么面包,对那块地还不都是一样吗?大地母亲反正也是把你们拆开,连人带靴统统吃掉。在这个世界上,啥也糟蹋不了。士兵们,从你们的骷髅上头又会为新的士兵长出新的麦子来做面包。那些士兵说不定又会跟你们一样不满,发牢骚。跟人顶撞;有人就会把那些士兵关起来,说不定把他们关到哪一天哩,因为他们有权这么做。士兵们,如今我给你们讲得清清楚楚,想必不用我再来提醒你们了吧!我希望你们记住,别再抱怨了。’’还不如骂我们一通好!士兵们互相说。大家听了中尉这一番演说感到很丧气。有一次他们把我从连部叫出去,让我去对那位中尉说:我们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不骂人就算不得军队。我便走到他房里去,请求他别讲任何客气,军队应该象根皮带那样缠紧一点儿。士兵们已经习惯于每天都有人来提醒他们是狗是猪,不然的话就会失去对上级军官的敬意。他谈到了文明,谈到现在不能再在鞭子下服役;但到最后,为了提高他的威严,还是给了我一个耳光,把我赶出门外。当我把交涉结果告诉他们时,大家都大为高兴;可到第二天,这种快乐又被破坏了。中尉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帅克,我昨天的举动太鲁莽了,现在赔你一块金币,拿去打点儿酒为我的健康干杯吧。应当善于跟士兵们和睦相处。’”

  这时,帅克望了望四周的景色。

  “我觉得,”他说,“咱们好象走错了路。上尉先生给咱们交待得清清楚楚,咱们该先上山,后下山,向左拐,然后向右拐,完了再向右拐,接着再往左拐;咱们却一个劲儿笔直朝前走。要不就是咱们在讲话中不知不觉照这么走过来了。我肯定在咱们面前有两条通费尔施泰因的路。我建议咱们走左边那条路。”

  军需上士象往常一样,一碰到十字路口就坚持要往右走。

  “我这条路,”帅克说,“保准比您那一条好走些。我沿着这条长了玻璃草的小河走,您去逛那晒焦了的大地吧。我按照卢卡什上尉先生给我们指示的路走,他说咱们绝对迷不了路。既然迷不了路,那我又何必要去爬山冈呢?我在草原上慢慢地走,采点花儿插在帽子上,给上尉先生也采上一束花;再说咱们也可证实一下,到底谁走对了。我想,咱们就在这儿象亲哥儿俩似地分手吧!这儿正是条条道路通费尔施泰因好地方。”

  “别傻了,帅克,”万尼克说,“按地图,恰恰应该象我所说的往右边走。”

  “地图也可能画错了,”帅克边回答边朝着山下那条小溪走去。

  “有一次夜里,维诺堡的香肠师傅克谢内克按照布拉格市交通图,从小城广场上的’蒙太古,啤酒店回维诺堡,到天亮时却走到了克拉德诺的罗兹杰洛夫。早上人们在麦地里发现他时,他已经冻僵,晕过去了。您既然听不进我的意见,上士先生,您有您的主意,那咱们就分道扬镳,在费尔施泰因见您看一看表,看咱们究竟谁先到。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您就朝天放一枪,让我好知道您在哪里。

  黄昏时分,帅克来到一个小池塘边,在那儿遇到一个逃跑出来的俄国俘虏,正在池塘里洗澡。俄国人一见到帅克,爬出水面,光着身子就跑掉了。

  柳树底下放着一套俄国军服。帅克很好奇,不知自己穿上那套衣服是个什么模样,便把自己原来那一身脱下来,把那个倒霉的。光屁股的俘虏的俄国军服穿上了。那个俘虏是从森林后面一个村子的俘虏队里逃出来的。帅克很想在池塘水面上好好照照他自己的样儿。他在池塘边走了好半天,直到给搜捕逃跑的俄国俘虏的战地宪兵队的巡逻兵发现为止。巡逻宪兵都是些匈牙利人,不顾帅克的一再抗议,硬是把他拖到赫鲁瓦的转运站去了,在那里把他跟一批俄国俘虏关在一起,他们是被派去修筑通往普舍米斯尔的铁路的。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致第二天帅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部分俘虏住在学校的一间教室里。帅克便用一根烧焦了的木头在这间教室的白墙上写道:

  九十一团十一先遣连传令兵。布拉格人约瑟夫·帅克于执行打前站任务之际,在费尔施泰因附近误被奥军俘虏,故在此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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