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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好心的老贝克威斯太太说了几句明白事理的话。但是这幢房于里的人各自有着互不相干的强烈感情——莉莉整个晚上都感到这一点。这就够混乱的了,拉姆齐先生还要站起来紧握着她的手说:“你会看到我们有很大变化”,而别人谁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有詹姆斯(无疑是阴沉的詹姆斯)怒气冲冲地瞪着灯;卡姆则把手绢儿在手指头上绕着玩。这时他提醒他们明天要到灯塔去。他们必须整七点半一切就绪到门厅里等着。然后他伸手正要开门时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对着他们。难道他们不想去吗?他质问道。如果他们敢说不(他有某种理由想要得到这么一个回答),他就会悲惨地向后倒入绝望的苦海之中。他可有装腔作势的天才了。

  他看着就像一个被放逐的国王。詹姆斯倔头倔脑地说了声去,卡姆可怜地结巴着。要去,是的,他们俩会准备好的,他们说。莉莉感到这才是悲剧——不是灵枢、遗骸和寿衣;而是孩子受到强制,精神受到压抑。詹姆斯十六岁,卡姆可能是十七岁。她四下里看着,寻找着一个没有在场的人,想来是拉姆齐夫人。但是只有好心的贝克威斯太太在灯下翻看她的素描。

  后来,她感到累了,思绪仍在随着海水起伏,在离开了多年之后这些地方的气息和感受使她不能自持,烛光在她眼前摇曳,她忘却了自己,沉醉了。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星光灿烂;他们走上楼去之时听见海浪的声音;经过楼梯平台处的窗子时,看到那轮巨大、苍白的月亮,感到很是惊异。她立刻就睡着了。

  她把一块白油画布牢牢地安在画架上,作为一道屏障,尽管很脆弱,但她希望足够挡住拉姆齐先生和他的严格要求。当他背转过身去时,她就尽量去看她的画;那儿有一条线、那儿有一片景物。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就让他在五十英尺以外,甚至不和你说话,甚至连看也不看你,他仍是无所不在,压倒一切,把自己强加于你。有他一切就变厂。她看不见色彩;她看不见线条;即使他背对着她时她想到的也只是,“可是他马上就会过来指责我、提出要求——他要求的是某种她感到无法给予他的东西。她抛下一枝画笔;选了另外一枝。那些孩子什么时候才来?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出发?

  她感到烦躁。那个男人,她怒火中烧,心里想道,从不给予;那男人只是索取。而她则将被迫给予。拉姆齐夫人一直给予。给予、给子、给予,她死去了——留下了这一切。真的,她对拉姆齐夫人很生气。她手里的画笔微微颤抖,她看看树篱、台阶、墙壁。都是拉姆齐夫人造成的这一切。她死了。莉莉却在这里,四十四岁了,仍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什么事也干不成;站在这里,拿绘画作为消道,拿惟一不应该用作消道的东西消遣,而这一切都是拉姆齐夫人的过错。她死了。她过去常常坐的台阶空了。她死了。

  但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些?为什么总要试图引起某种她没有的感情?这里面有着一种亵渎的成分。她的心灵已经干竭:枯萎了,耗尽了。他们不该请她到这里来的;她不该来的。四十四岁的人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想。她讨厌拿画画当做消遣。在一个充满争斗、毁灭、混乱的世界上,一枝画笔是件惟一可以信赖的东西——人不应该拿它来消遣,即使是故意这样做也不行:她痛恨这样做。但他却使她这样做了。他在向她逼近时仿佛在说.在你把我想从你那儿得到的东西给我之前,休想碰你的画布。

  现在他又逼近了,贪婪而激动。好吧,莉莉听任右手垂了下去,绝望地想道,干脆把这事了结掉要简单得多:她总还能根据回忆来模仿她在这么多女人脸上(比如说在拉姆齐夫人的脸上)看到过的那种热情、那种狂喜和那种自我屈从的表情,遇到类似这样的场合她们就会燃起热情——她仍然能记得拉姆齐夫人脸上的神情——表现出狂热的同情和得到回报的欣喜,她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显然看出这给予了她们人性所能允许的最大幸福。现在他过来了,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她将尽她所能给予他所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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