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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因为他不想说这些人指望他说的那套废话。他才不会让这些无聊的女人拿一副恩赐的态度来对待他呢。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现在下得楼来,觉得一切都很无聊、浅薄、轻浮。他们干吗要穿上夜礼服来吃饭,他就穿着平时的衣服下来了。他没有什么礼服,“人们从来不能从邮件里收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是他们老是在说的那类话。他们使男人说这一类的话。不错,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心里想。他们一年到头从来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除了聊、聊、聊、吃、吃、吃、什么别的事也不干。都是女人的错。女人以她们的“魅力”、她们的愚蠢,使文明变得难以忍受。

  “明天去不成灯塔了,拉姆齐夫人。”他表明自己的看法道。他喜欢她,他钦佩她;他仍在想着那个修排水管的工人抬头看她的情景;但是他感到有必要表明自己。他可真是她遇见过的最没有魅力的男人,莉莉·布里斯柯想,虽然他的一双眼睛很好,但是看看他的鼻子,看看他的手。那么她为什么对他说的话很在意呢?

  女人不会写、女人不会画——由他的嘴里说出来,这些话有什么要紧呢,既然他显然不这么认为,而是为了某种对他有用的理由才这样说的?为什么她整个的人像风中的玉米秆般弯成弓形,只有做出了巨大而痛苦的努力才从这种卑下的状态中重新挺起身来?她必须再来—次。那儿是桌布图案上的一个小树枝;那儿是我的画;我必须把树挪到中间去;这很重要——其他的没关系。她难道不能紧抓住那一点,不发火,不争论吗?她问自己;如果她需要小小报复一番,不是可以用嘲笑他的办法吗?

  “啊,坦斯利先生,”她说,“请带我和你一起去灯塔吧。我太想去了。”

  他看得出来她在撒谎。她出于某种原因,说了些不是她本意的话,为了惹他生气。她在嘲笑他。他穿的是一条旧法兰绒裤子。他没有别的裤子。他感到自己太简陋、孤单、寂寞。他知道她为了某种原因在企图作弄他;她并不想和他一起到灯塔去;她鄙视他:普鲁·拉姆齐也鄙视他;他们都鄙视他;但是他可不想被女人愚弄,因此他故意在椅子里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立刻非常粗暴地说道,明天浪会很大。她会晕船的。

  有拉姆齐夫人在一边听着,莉莉竟然迫使他这样来说话,他感到很生气。要是他能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于书本之中,他想,那该有多好。那里才是他感到自由自在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欠过别人一分钱的债;从十五岁以后就没有再花过父亲一分钱;他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钱来帮助家里;他支付妹妹的学费。

  可是他仍然希望他刚才能知道应如何恰如其分地回答布里斯柯小姐;他希望没有像那样突如其来地说出“你会晕船的!”他希望能想出什么话来对拉姆齐夫人说说,以表示他并不只是一个干巴巴的书呆子。他们都认为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向她转过身去,但是拉姆齐夫人正在和威廉·班克斯谈着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些人。

  “是的,撤下去吧。”她打断和班克斯先生的谈话,对女仆简短地吩咐道。“我肯定有十五——不对,是二十年——没有见到过她了。”她向他转回身去说道,好像—刻也不愿耽误他们之间的谈话,因为她全神贯注在自己的话上。这么说来他今天晚上真收到了她的信!卡丽是不是仍旧住在马洛,—切是不是还是老样子?啊,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昨天——到河上去划船.觉得冷得要命。可是曼宁家的人一旦计划好了,就会照办不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赫伯持用一把茶匙在河岸上打死了一只黄蜂!他们的生活仍一如既往,拉姆齐夫人陷入了沉思,二十年前她冷飕飕地如幽灵般悄悄穿行在泰晤士河畔那间客厅的桌椅间;而现在她如幽灵般去到他们之中;这简直令她着迷,仿佛尽管她已经发生了变化,而这么多年来那一天都一直停留在那里,并且变得平静而美丽。是卡丽亲自给他写的信吗?她问道。

  “是的,她说他们在建—个新的弹子房。”他说。不!不!这根本不可能!建一个弹子房!她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班克斯生生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奇怪之处。他们现在很富裕了。他要替她问候卡丽吗?

  “啊,”拉姆齐夫人微微一惊,说道,“不用了。”她接着说,想起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建造新弹子房的卡丽。但是多奇怪啊,她重复道,他们竟然还在那儿生活,这使班克斯先生听了觉得挺有趣。真太有意思了,想想他们能够一直在那里住了这么多年,而她居然几乎没有想起过他们。她自己的生活在此期间却是如此丰富多变。也许卡丽·曼宁也并没有想起过她?这个念头很陌生,令人不快。

  “人们很快就会慢慢疏远开来的。”班克斯先生说,他想到自己毕竟既认识曼宁一家又认识拉姆齐一家,感到几分满足。他并没有疏远开来,他心想,一面放下汤匙,极小心地擦了擦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嘴唇。不过在这方面他可能与众不同,他想,他从不让自己习惯于老一套的生活。他在各种圈子里都有朋友……拉姆齐夫人这时不得不打断谈话,吩咐女仆要保持莱是热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一个人独自吃饭,所有这些干扰都使他不快:哎,威廉·班克斯想,这就是朋友要求你做出的牺牲。他保持着彬彬有礼的举止,只足把左于手指展开放在桌布上,像个技工在空闲的片刻审视一件擦得锃亮待用的工具—样。如果他拒绝来,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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