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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初访格罗斯岛

  1832年8月30日,当我们的轮船在格罗斯岛附近抛锚的时候,正值可怕的霍乱袭击魁北克和蒙特利尔的人口之时。几分钟之后检疫官员登上我们的甲板。

  这两位先生中的一位是个矮小干瘦的法国人,看他神色严肃,体质瘦弱的样子,如果往灰白的卷帆铁杆上一坐,简直就是个船上的病人。他是我见到的惟一一个表情严肃的法国人,因而我就很自然地把他看做一个不同凡响的人。他的同伴——一位漂亮的黄头发苏格兰人——尽管有点趾高气扬,但看起来就像一个能靠自己战胜一切肉体病痛的人。这两位医生形成如此鲜明的对照,以致于两人可以代表两种抽象概念:一个代表勃勃生机,一个代表无望衰朽。

  我们的船长,一位粗鲁耿直的北国水手,当然不能指望他比一个粗人多几分斯文和礼貌。他在甲板上迎住两位穿戴整洁的检疫官,也不讲客套话,马上请他们随他进入船舱。

  两位检疫官一坐下,就匆匆环顾一下四周,立即开始了下面的对话:

  “由哪个港来,船长?”

  这时船长有他自己独特的语言,说时常省去所有的连接词。诸如“和”、“这”等小词语他尽量全都省略。

  “苏格兰——由利斯港启航,开往魁北克、蒙特利尔——百货——七十二统舱,——四位房舱旅客——横帆双桅,安妮号,一百九十二吨吨位,八位船员。”

  说到这里,他出示了他的证件,交给两位陌生人。那位苏格兰人仅仅扫了一眼那些证件,随即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

  “你航行顺利吧?”

  “不顺利。又是倒风,又是浓雾,在沙洲上搁浅三个星期——恶劣天气造成漩涡——缺淡水,没吃的,统舱里的乘客挨饿。”

  “船上有没有生病或死亡的情况?”

  “所有的人都非常健康。”

  “有生孩子的吗?”那位矮个儿的法国人口齿不清地说道。

  船长噘着嘴,思忖了片刻答道:“生孩子?噢,有的,现在我想起来了,先生,我们船上有个雌性,一次生了仁。”

  “真罕见,”那位苏格兰医生说,带着一种强烈的好奇神情,“孩子们活着吗,都好吗?我很想看看他们。”他猛地站了起来,碰着了头——因为他个很高——碰到了顶篷上。“混蛋,你们这低矮的舱室,几乎碰出我的脑浆来。”

  “一胎生仁真不容易啊,”船长朝我示意。这话他没讲出来,但是我从他咧着嘴嘲笑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主要想的是什么。“崽全是雄的——好健壮的家伙们,在甲板上跑哩。萨姆·弗雷泽,”他转身朝他的乘务员喊道,“把它们带下来让医生看看。”萨姆会意地朝他的长官眨了眨眼,转身出去了,随后很快回来,怀里抱了三个胖乎乎的、呆头呆脑的杂交牛头犬。富有灵性的母狗紧紧地尾随其后,随时准备对哪怕是最轻微的挑衅发动进攻。

  “先生们,这是那几个意,”弗雷泽说着,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了它们,这斑纹母狗就没有自护理一场。”

  那位老水手抿嘴笑,搓着双手,看那位苏格兰医生脸上明显露出气愤与失望,他暗自得意。这位医生尽管生气,但还是明智地不作声。而那个法国人不是这样,他的愤怒几乎是没有节制的——他暴跳如雷,样子滑稽可笑,朝我们粗鲁的船长晃着拳头,扯着嗓门喊道——“浑蛋,你这个该杀的!你试图把小狗当做婴儿递给我们,你把我们当狗看?”

  “嘿,老兄,别生气,”那苏格兰人说,闷声问气地笑了笑,“你看看,那只是个玩笑!”

  “玩笑!我不懂这样的玩笑。畜生!”那愤怒的法国人转过身来,照着一只在他脚下蹦蹦跳跳、丝毫没有冒犯他的小狗凶狠地踢了一脚。那小狗猜猜直叫,母狗发出狂吠,凶狠地扑向那位冒犯者,仅仅由于萨姆的阻拦才没有咬得着,萨姆也笑得几乎拦不住它。船长捧腹大笑,惟独那位遭到冒犯的法国人保持着一本正经、不失尊严的样子。几只狗终于散去,于是又恢复了平静。

  在两位检疫官进一步问了一些问题之后,需要一本《圣经》供船长发誓用。我的《圣经》遗失了,手头又没有一本。

  “讨厌!”那位老水手咕哝着,把桌上的文件纸张抛了起来,“萨姆这个坏蛋,总是把我的包弄得不见了。”随后顺手从桌子上抄起一本我正在阅读的书,那正好是伏尔泰的《查理十二世的历史》,带着一幅他所能装出的严肃样,把那本书递给那位法国人。小个子的医生想当然地把它看做是所需要的那一本,便客客气气地没打开它。船长随后发了誓,他们几个又回到了甲板上。

  这时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几乎激烈争吵一场才结束。两位检疫官先生请求老水手给他们几英尺旧船壳板以修理他们的小船前一天损坏的部位。这件事船长不答应。他们好像认为他是故意拒绝,并把这事看成个人恩怨。他们用一种严厉的声调命令他立刻准备他的小船,把船上的乘客送上岸。

  “风大——浪急,”直爽的老水手反驳道,“上岸会冒很大危险的——小船坐上妇女儿童太重,会沉没的。今晚一个人也不许上岸。”

  “如果你拒不执行我们的命令,我们将向上司告你。”

  “我知道我的职责——你坚持你的吧。当风减弱之后,我保证履行我的职责。没有人会冒险讨好你和你的上司。”

  他急转身走了,两位医务人员极其轻蔑地离开了这条船。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为我们粗鲁的指挥员所表现出来的坚定性感到高兴。同一天晚上,我们看到我们附近的另一条船,在试图上岸时有十一人淹死。

  拂晓时分,安妮号船甲板上陷入匆忙与混乱之中。我看到装满了人和货物的小船一只接一只地向岛上驶去,并羡慕他们在大海上摇晃、颠簸了漫长的两十月之后所拥有的再次牢牢地站在大地上那种了不起的特权。我们多么热烈地期盼欢乐,结果往往盼来明显的痛苦!我的情况就是这样,最终沉溺在如此热切期望的喜悦之中时,得到的却是痛苦。作为房舱旅客,我们不在执行一般的清洁命令之列,但必须派我们的仆人带着我们航行期间使用过的衣服和被褥去岸上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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