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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这样说来您爱上我了吗?您干脆就这样说,不是更简单吗?”

  “这是可能的,但是,即使我有一天要对您说,那也不是在今天。”

  “您最好还是永远也别对我讲的好。”

  “为什么?”

  “因为这样表白只能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或者是我拒绝您,那您就会怨恨我;或者是我接受您,那您就有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情妇;一个神经质的女人,一个有病的女人,一个忧郁的女人,一个快乐的时候比痛苦还要悲伤的女人,一个吐血的、一年要花费十万法郎的女人,对公爵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头儿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对您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很麻烦的。我以前所有的年轻的情夫都很快地离开了我,那就是证据。”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听着这种近乎忏悔的自白,依稀看到在她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外表下掩盖着痛苦的生活。可怜的姑娘在放荡、酗酒和失眠中逃避生活的现实。这一切使我感慨万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谈了吧,”玛格丽特继续说,“我们简直是在讲孩子话。把手递给我,一起回餐室去吧,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您高兴去就去吧,但是我请您允许我留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您的快乐使我感到非常痛苦。”

  “那么,我就愁眉苦脸好啦。”

  “啊,玛格丽特,让我跟您讲一件事,这件事别人或许也经常对您说,您因为听惯了,也不会把它当回事。但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跟您讲第二遍了。”

  “什么事?……”她微笑着对我说,年轻的母亲在听她们的孩子讲傻话时常带着这种微笑。

  “自从我看到您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您在我的生命中就占了一个位置,我曾想忘掉您,但是办不到,您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您了,但今天,当我遇到您的时候,您在我心坎里所占的位置反而更加重要了。最后,您今天接待了我,我认识了您,知道了您所有奇特的遭遇,您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别说您不爱我,即使您不让我爱您,我也会发疯的。”

  “但您有多么可怜啊,我要学D太太①说过的话来跟您讲了,‘那么您很有钱罗!’难道您不知道我每个月要花上六、七千法郎。这种花费已经成了我生活上的需要,难道您不知道,可怜的朋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使您破产的。您的家庭会停止供给您一切费用,以此来教训您不要跟我这样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像一个好朋友那样爱我吧,但是不能超过这个程度。您常常来看看我,我们一起谈谈笑笑,但是用不着过分看重我,因为我是分文不值的。您心肠真好,您需要爱情。但是要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生活,您还太年轻,也太容易动感情,您还是去找个有夫之妇做情妇吧。您看,我是个多好的姑娘,我跟您说话有多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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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迪韦尔诺瓦太太。

  “嘿嘿!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啊?”普律当丝突然在门口叫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一点也没听见。她头发蓬松,衣衫零乱,我看得出这是加斯东的手作的怪。

  “我们在讲正经事,”玛格丽特说,“让我们再谈几句,我们一会儿就来。”

  “好,好,你们谈吧,孩子们,”普律当丝说着就走了。一面关上了门,仿佛是为了加重她刚才说的几句话的语气似的。

  “就这样说定了,”玛格丽特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接着说:“您就不要再爱我了。”

  “我马上就走。”

  “竟然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真是骑虎难下,再说,这个姑娘已经使我失魂落魄了。这种既有快乐,又有悲伤,既有纯洁,又有淫欲的混合物,还有那使她精神亢奋,容易冲动的疾病,这一切都使我知道了如果一开始我就控制不了这个轻浮和健忘的女人,我就会失去她。

  “那么,您说的是真话吗?”她说。

  “完全是真的。”

  “那您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对您说这些话呢?”

  “您在喜剧歌剧院被介绍给我的第二天就可以对我说嘛。”

  “我以为如果我来看您的话,您大概不会欢迎我的。”

  “为什么?”

  “因为前一天晚上我有点傻里傻气。”

  “这倒是真的,但是,您那个时候不是已经爱上我了吗?”

  “是啊。”

  “既然如此,您在散戏后倒还能回家去安心睡觉。这些伟大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这个我们一清二楚。”

  “那么,您就错了,您知道那天晚上我在离开喜剧歌剧院以后干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

  “我先在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您,后来跟着您和您三位朋友乘坐的车子,到了您家门口。当我看到您一个人下了车,又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心里很高兴。”

  玛格丽特笑了。

  “您笑什么?”

  “没有什么。”

  “告诉我,我求求您,不然我以为您还在取笑我。”

  “您不会生气吗?”

  “我有什么权利生气呢?”

  “好吧,我一个人回家有一个很美妙的原因。”

  “什么原因?”

  “有人在这里等我。”

  即使她给我一刀子也不会比这更使我痛苦,我站起来,向她伸过手去。

  “再见,”我对她说。

  “我早知道您一定会生气的,”她说,“男人们总是急不可耐地要知道会使他们心里难受的事情。”

  “但是,我向您保证,”我冷冰冰地接着说,仿佛要证明我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我的激情,“我向您保证我没有生气。有人等您那是十分自然的事,就像我凌晨三点钟要告辞一样,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是不是也有人在家里等您呢?”

  “没有,但是我非走不可。”

  “那么,再见啦。”

  “您打发我走吗?”

  “没有的事。”

  “为什么您要使我痛苦?”

  “我使您痛苦什么啦?”

  “您对我说那时候有人在等您。”

  “当我想到您看见我单独一人回家就觉得那么高兴,而那时又有这么一个美妙的原因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笑出来啦。”

  “我们经常会有一种孩子般的快乐,而要是只有让这种快乐保持下去,才能使得到这种快乐的人更加幸福的话,去摧毁这种快乐就太恶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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