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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我尊敬您,胡安先生。”他接着说。“从我第一次看到您斗牛起,我就想:‘这是一个有胆量的男子。’您有很多爱您的替您捧场的人;但是不会像我那么爱您的!……试想一下,为了看您,我许多次乔装改扮,冒着被人抓住的危险,混进城市。这不是着了迷吗?……”

  加拉尔陀微笑了,点着头,因为这些话满足了他的艺术家的骄傲感。

  “而且,”强盗往下说。“谁也不能说,我曾经到过棱科拿达来要过什么,就是一片面包也没要过呀。有许多次当我在这儿附近走过的时候,饿着肚子,或者需要五个杜罗,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走进您的农场的篱笆。我觉得胡安先生是可敬的,——我总是想:‘他的钱跟我一样是拚出性命赚来的。在这一方面,我们是伙伴……’因为您也不会否认,胡安先生,虽则您是一个有钱的名人,我是作恶的人之中的一个可怜人,可是我们两个还是一样的,我们两个都依靠跟死开玩笑活下来。现在我们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吃喝,但是有一天,如果上帝讨厌我们了,他不再帮助我们了,别人就会把我丢在路边,仿佛一只打成碎片的狗;您呢,不管您的全部财富,别人会把您两脚向前抬出斗场,虽则报纸上会一连四个礼拜净是谈论您的不幸,可是您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了,怎么也不会对那些谈论表示感激了。”

  “这是真话……这是真话。”加拉尔陀说,听了土匪的这些话,脸色突然发白了。

  他的神色显出了迷信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每逢危险临近的时候,就来袭击他的。他觉得,他的命运正和这可怕的土匪的命运相同,他也一定有一天必然要在他那力量悬殊的战斗中倒下来的。

  “可是,您以为我正在想到死吗?”小羽毛往下说。‘不,我走我的路,什么也不后悔。我也有愉快,也有小小的骄傲,跟您在报纸上读到,您跟某一只雄牛玩得极好,得到雄牛耳朵做奖品的时候一样。想一想吧,整个西班牙都谈到小羽毛,报纸上讲述着关于我的最大的谎话,甚至有人说要将我的事迹在戏院里表演呢,而在马德里,在议员们集会雄辩的宫殿里,差不多经常谈起我的抢劫。此外,我还有那么一种骄傲:整个军队跟在我的脚后跟,我却单枪匹马,驱使成千上万赚国家薪俸、拿刀挂剑的人发狂……不久前,一个礼拜日中午,我走进一个正在举行弥撒的村子,在一个空场上,几个唱歌和弹六弦琴的瞎子旁边,停下马来。大家带着敬佩的眼光出神地瞧着唱歌人拿着的一张画片,上面画着一个长着胡须的漂亮男子,戴着一顶尖顶帽子,穿着华丽的衣服,骑一匹威武的马,马鞍前边挂着一支‘大口枪’,后边一位好看的女人。我过了很多时候才知道这个健美者原来就是小羽毛!……这真使我快活。当一个人衣衫褴褛地来来去去,而且常常挨饿,别人却把你想象成完全不同的一个模样,这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把他们正在唱着的歌纸买了来;我把它带来了。这是小羽毛全部事迹,包含许多谎话,全部编成韵文。真是美丽的故事呵。当我在山坡上休息的时候,我就念念,准备把它念到能够背诵。这一定是一位很有才智的先生写的。”

  可怕的小羽毛一边讲自己的名声,一边显出了孩子气的骄傲。他刚进田庄来的时候的那种谦虚的沉默现在已经消失了,要别人忘却他的真面目,把他只当作一个因为饥饿才进来的过路客的那种意图,现在已经丢掉了。想到他的名字谁都知道,他的行为立刻普遍传扬的那种光荣,他感到兴奋。

  “如果我不离开我的村子,”他接着说,“谁又会知道我呢?……我仔细想过这一点。对于我们穷人说来,除了愁眉苦脸地替别人工作,或者走上能够获得名利双收的唯一的职业——杀,是没有别的办法的。我不适合杀雄牛。我的村子在山里,那儿没有勇猛的牲畜。而且我又生得笨重不够灵活……因此我就杀人。这就是一个穷人能够使得别人尊敬,并为自己打开一条出路的最好办法。”

  国家一直非常严肃地听土匪说话,现在觉得有插嘴的必要了:

  “一个穷人所需要的是教育:懂得念书和写字。”

  国家的话引起向来知道他的狂热信仰的人们一阵哄笑。

  “您的主张早发表过啦,伙伴,”牛肉汁说。“让小羽毛继续讲他的故事吧,他告诉我们的真妙极啦。”

  强盗轻蔑地对待短枪手的插嘴,他由于他在斗场上小心谨慎,的确对他估价很低。

  “我也懂得念书和写字。可是这对于我有什么好处呢?当我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念书写字有用处,可是因此别人对我也就格外敌视,我的命运也就格外悲惨……一个穷人所需要的就是公道:原来是他的东西就应该给他,如果不给,他就自己拿。一个人必须变成一只狼叫人害怕。别的狼都会尊敬你,被抓住的东西还会乐意地让他们自已被吃掉呢。如果别人看到你又胆小又孱弱,那么就是绵羊也会欺侮你了。”

  牛肉汁已经喝醉了,他高兴地同意了小羽毛所说的一切。他对于他的话并不确切了解,但是透过朦朦胧胧的醉意,他似乎已经看到超级智慧的光芒了。

  “这是真理,伙伴。对所有的人都是一顿棒打。往下说吧,因为您说对了。”

  “我懂得世界是怎样的了。”强盗往下说。“世界是分成两个阶级的:被剪羊毛的和剪羊毛的。我不愿意做个被剪羊毛的;我生来就是个剪羊毛的,因为我是一个男子汉,什么也不怕。对于您,胡安先生,情形也是一样的。我们凭着奋斗已经从底层爬上来了;但是您的路比我平坦。”

  他向剑刺手看了几秒钟,然后用满有把握的声调往下说。

  “我相信,胡安先生,我们生得太迟了些。像我们这样勇敢进取的男子汉,如果是在古代,是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您也不会杀雄牛,我也不会像一只凶恶的野兽似地漫山遍野被人追赶了。我们可能是海外的总督、王爷,或是别的什么大人物。您没有听人谈起过毕萨罗①吗,胡安先生?”

  ①毕萨罗:从一五一九年起,西班牙开始在南美洲殖民。毕萨罗是西班牙以残酷著名的南美洲殖民者,一五三六年率领二百人,经过十二年的冒险,征服当时住在秘鲁的印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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