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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你等着吧!”

  他一去三年,古无音讯,后来忽然回来了。果然不出父亲所料,逃亡者为教堂带回了将近三百卢布的募款。这使大家非常高兴,母亲甚至因此跟他和解了。新钟反正是非买不可了,如果教会的经费不够,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现在有了萨季尔募来的款子,正是求之不得……

  “你最好是带着护照出去,这样在路上就方便了!”太太企图说服他。

  “我不想带护照,太太。要是我手里拿着护照,我就不是上帝的仆人了!”萨季尔固执己见说。

  这年他在红果庄住了整整一个冬天。谁也不打扰他,甚至在主人宅子的楼下拨了一个小小的房间给他,他便象一个蹲单人牢房的囚犯一样蹲在那里。白天,他抄写《劝善文集》,显然是打算出售这种手抄本,将其所得奉献给教堂;晚上,他不点灯,坐在黑暗中唱圣歌,那尾音常常飞进主人的房里。父亲颇为满意地倾听这些圣歌,母亲一听见他的歌声便烦躁地嚷道:“唔,又在哭丧……卖唱的!”复活节前夕,他向“好姑姑”要几个彩蛋,用小刀在蛋壳上刻下“基督复活了”几个字,然后把彩蛋分送给家奴们。

  春到人间,他又不辞而别。这一次虽然没有引起惊异,却也并非没有一点不安。担心的是他没有护照会被人流放到西伯利亚去;果真这样,主人也许便完全失掉了他。

  “这对你有什么不好!反正他留在这儿也没用处!”父亲开导母亲说。

  “不管有没有用,究竟……”母亲坚持自己的看法,却没把她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萨季尔第二次逃亡归来,又给教堂募了一大笔款子,但是他这一次在家里呆的时间比上一次还短,不久他又不见了。他走后,主人向地方法院备过案,便不再想他了。

  现在,他在第三次逃亡后又回来了。母亲和他谈完话后,过了一小时,她问仆人,萨季尔上哪儿去了,仆人口禀,他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真新鲜,简直是一步登天,成了圣人!哼,他‘自己的房间’!好象主人宅子里早给他准备了一套房间似的!别给他木柴,让他蹲冷房间!”

  但这不过是一句空话。九月已尽,寒气袭人。好心肠的家奴们瞒着太太,给萨季尔送去一些碎木片生火炉。

  “萨季尔,来年春天,你还要走吧?”家奴们好奇地问他。

  “不,够啦。得好好安顿一下自己的事了,”他把刚才对太太的神秘的答复重说了一遍。

  这个答复促使母亲把事情考虑考虑。这流浪汉还打算怎样安顿他自己呢?也许是想干点什么正经事吧……真是这样,那倒不错!……哪里会啊!休想!一个人游手好闲惯了,哪怕你宰了他,也改不了,一辈子啥事也不干!不,他心里准是起了别的什么……可怕的念头!听说,有一个象他这样的人,忽发奇想:如果奴隶杀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他的一切罪过便一笔勾销了……于是他杀死他的主人!知人知而不知心,说不定萨季尔也……真拿这些朝圣客没办法!他们浪迹天下,听够了各式各样的妖言。你瞧瞧他吧,已经变成了恶棍!他会把自己“好好安顿”到苦役所去的,而且还要连里主人……

  母亲心烦意乱,萨季尔却太平无事地呆在小房里,干着他平常干的那件活儿。为了让他留在红果庄不至于对家里毫无好处,母亲叫人给他送去一张纸,吩咐他为孩子们订几个小本本,并且画上格子。可是这件活儿做得太不象样,不仅没有满足太太的要求,反而更加激怒了她。

  “你百事不干,将来不变成傻瓜蛋才怪!”她不时将他叫到自己房里来,这样训斥他。

  “我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他每次都用这个理由回答。

  “你就不能在上房里伺候伺候主人,帮帮柯隆的忙吗:我想,这总不是重活吧!”

  “我哪里干得了呀,太太;在主人的大官殿里我连迈步都不会迈。还是让我侍奉上帝吧!”

  这种没有结果的谈判持续了好几天、好几个星期,萨季尔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时,人们算了算教堂的经费;原来,买钟的钱已经募集了一千多卢布,其中三分之二是萨季尔努力的结果。再凑两百卢布光景,就能买一口为红果庄增光的三十普特重的新钟。母亲计上心来,决定迅速了结这事。为此,她给莫斯科的斯特列科夫写信,要他立刻购买一口新钟,如果钱不够,就商请厂主延期付清。然后,她召见萨季尔,对他说:

  “你讲过大话,说是你要侍奉上帝,现在我给你找到了一件侍奉上帝的差事……到莫斯科去一趟。我已经写信给席南吉(斯特列科夫),叫他买口新钟。等雪地上压出车道的时候,我就派大车去拉。算了算,我们还差两百卢布左右,因此想让你上莫斯科去募化。找找我们在那边的农民;席南吉会告诉你,哪些是我们认识的关心教会事业的商人。你不用费多大劲儿就能凑足这笔钱。”

  一切如愿以偿。冬尼古拉节①前两三天,人们从莫斯科运回一口新钟,萨季尔也一道儿回来了。他不仅成功地完成了太太的嘱托,而且在付清钟款后,他手里还有余钱。

  ①十二月九日。

  但是他到家时已经病得很重,他勉强支撑着,出席了安装新钟的盛典。他本来有病,加以路上穿得单薄,一着凉,更是病上添病。当盛典结束,钟声大作时,他回到小房里,从此卧床不起。

  白天黑夜,我们的圣像室(恰好在萨季尔的小房的楼上)里回响着病人暗哑的咳嗽声,它是那样的沉浊,仿佛他拼命要把五脏六腑统统呕吐出来似的。谁也不管他。病魔缠身,他辗转床褥,痛苦难当,孤孤单单地解决着“怎样好好安顿一下自己的事”的课题。父亲几乎不知道他病了,母亲知道,却说:“不要紧:躺到春天就好了:这种人阳寿可长着呢!”因此,家奴们虽然怜悯他,可是看到主人对他态度冷淡,他们也不敢积极表示同情。偶尔有人跑到他房里,往火炉里添点碎木片,送点食物,立刻又溜走了。

  只有“好姑姑好姐姐”还记得萨季尔,不时派安努什卡给他送去一小袋干的马林果、一捧菩提花或者一小盅蜂蜜。安努什卡好容易弄到点热水给病人喝。

  “你觉得怎样了,萨季尔?”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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