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 上页 下页
一〇九


  “卑鄙的畜生!”阿马罗充满仇恨地低声说道。“现在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倒出来了。这么说,他根本就没去巴西?”

  “看来是没有。我看到的可不是他的影子,我看到的是他本人,活生生的本人。我从费尔南多斯的铺子里走出来正巧看到他,那样子真像个花花公子。最好是去给那姑娘说一声,教区神父先生,不然她可能会站在窗口……”

  阿马罗给了正巴望着领赏的迪奥妮西亚两个银币;一刻钟以后,他打发走了副主教,漫步向里科萨走去。

  当他看到那座新漆成黄色的大房子和沿着护墙放着几排贵重的石头花盆、跟果园护墙成一直线的大阳台时,他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隔了这么多礼拜以后,他终于来到这里,就要见到他的阿梅丽亚了!想到她即将欢叫着扑进自己的怀抱,他已经兴奋得心荡神移,不能自制了。

  原先那家贵族住在这儿时,房子的底层是马厩,但现在这里却成了耗子的天下,到处长满了伞菌,只从狭窄的、装有铁围栅的窗口射进来一点光线。窗口处结满了无数蜘蛛网,把窗子也要给遮没了。他经过一个黑乎乎的大院子走了进来;多年下来,本酒桶已经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堆积如山;通往右边楼上起居间的楼梯很有气派,两边各有一只神态和善而困倦的石狮子。

  阿马罗走进楼上一间栎木格子平顶的大会客室,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一半地板上撒满了干蚕豆。

  他觉得很尴尬,便拍了拍手。

  一扇门打开了。阿梅丽亚穿着一件白衬裙,头发乱蓬蓬地出来看了一下。一看到他,她便轻轻地喊了一声,砰地一声关上门跑掉了。他郁郁不乐地站在会客室中央,腋下夹着伞,想起了当初他走进济贫院路时是何等愉快而随便,那儿的门仿佛是自动打开的,连糊墙纸也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欢快明亮了。

  他感到有些恼火,刚想要再拍手的时候,热尔特鲁德进来了。

  “啊,是教区神父先生!进来吧,教区神父先生!他终于来了!是教区神父先生来了,夫人!”她高兴地喊道,因为在这个冷清寂寞、无人居住的里科萨,终于有一位镇上的朋友来拜访她们了,这多么令人愉快啊。

  她把他带到楼上唐娜·若塞帕的房间里,这房间在房子的一端,是一个很大的套间。在一只小沙发的一角,老太太终日紧缩在她的披巾里,用毛毯裹住双脚。

  “啊,唐娜·若塞帕!你好吗?你好吗?”

  她因为他的来访正激动得咳嗽不上,一时没法回答。

  “你已经看到了,教区神父先生,”最后她总算止住了咳,喃喃说道,声音非常微弱。“我只是还活着,一天天地捱日子就是了。你好哇,先生?怎么一直不来呀?”

  阿马罗为自己开脱了一番,含含糊糊地说了些教区事务很忙之类的话。看到老太太蜡黄的面容、凹陷的双颊、头上包着那块难看的黑色花边头巾,他现在理解了,阿梅丽亚在这里过的日子一定是很伤心的。他问起了她,说他瞥到她一眼,但她又跑掉了……

  “那是因为她穿着那身衣服不便出来,”老太太说。“今天是漂白衣服的日子①。”

  ①在这一天要把所有的衣服都放在大桶之中,衣服上盖满木灰、薄荷、迷迭香叶,浸在开水里,然后用清水漂清。

  阿马罗希望知道她们有些什么娱乐,她们在这个冷清的地方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呆在这儿。那孩子呆在那边。”

  她每说出一个字似乎都要累得停下来,她的嗓音越来越嘶哑了。

  “啊,夫人,你觉得换个环境对你毫无用处吗?”

  她点点头说了声是的,她觉得对她毫无用处。

  “她只是说说罢了,教区神父先生,”热尔特鲁德插进来说道。她一直呆在沙发旁边,教区神父的到来使她非常开心。“让她说好了,她话说得有点过头——她每天都起来,散步到客厅门口,每天吃鸡翅膀;她在这儿会完全恢复健康的。就像费朗院长说的那样:‘失去健康快如飞,要想恢复难上难!’”

  门开了。阿梅丽亚走了进来,她的面孔涨得通红。她身上穿着那件旧的美利奴羊毛晨衣,头发也已经匆匆忙忙梳理过了。

  “对不起,教区神父先生,”她喃喃说道。“今天是漂白衣服的日子。”

  他神情严肃地握了握她的手。他们一直沉默着,仿佛两个人远隔千里。她两眼盯在地板上,两手一直颤抖着在拧技在双肩上的斗篷边。阿马罗发现她模样变了,两颊微微肿起,嘴角上出现了皱纹。为了打破这种不自然的沉默,他便问她身体可好。

  “我身体挺好。只是这里有点让人感到凄凉。正像费朗院长先生说的,这座房子太大了,我们在这儿很难像在家里那样舒服,那样亲密无间。”

  “我们没有哪个人是到这儿来享福的,”老太太说。她连眼睑也没抬一下,声音生硬而刺耳,毫无疲倦的迹象。

  阿梅丽亚脸色变得苍白,垂下了头。

  阿马罗一眼便看出唐娜·若塞帕是在折磨阿梅丽亚,于是他便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们的确不是到这儿来享福的。不过你们也绝不是到这儿来受罪的。因为如果一个人脾气不好,而且使别人也过得不开心,那他就太缺少博爱精神了,在天主眼中,再没有比这更恶劣的罪孽了。如果一个人这样行事的话,他就不配蒙受天主的恩赐。”

  老太太变得非常激动,突然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一边呜呜咽咽地说道:“唉呀,等我死了以后,天主还要准备让我经受多大的痛苦哟!”

  热尔特鲁德竭力安慰她:“好了,夫人,”她说,“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变得更加糟糕的。天主保佑,一切都会好的。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重新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可别那么瞎说了!”

  阿梅丽亚走到窗口,不让别人看到她涌上眼眶的泪水。教区神父对自己惹起的这场不愉快感到很沮丧,便开始对唐娜·若塞帕说,她对待自己的疾病不能逆来顺受,就是缺少真正的基督徒应有的顺从精神。天主看到他所创造的人反抗他赐予他们的痛苦和负担,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使天主生气的了。这是对天意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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