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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五章

  就这样,从一开始,阿马罗就生活在一种舒适安逸的环境之中,使他感到非常愉快。胡安内拉太太待他像慈母一般,精心照料着他的白衬衫、白被单,为他准备美味可口的食物,把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拿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真是“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他跟阿梅丽亚已经亲密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他对待她就像一个人对待自己漂亮的表妹一样。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就高高兴兴地说过:“他们俩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阿马罗来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他有着美味的食物,一张松软舒适的床,而且终日有女人作伴,心里感到很快慰。到了这个季节,天气还很暖和,在主教邸宅花园里,就连酸橙树也还盛开着花。“简直是奇迹!”代理主教每天早晨在化妆室一边凭窗凝视着这些树木,一边吟诵着《牧歌集》①中的诗句时,总要说上这么一句。在埃斯特雷拉他的婶母家度过了郁郁寡欢的生活之后,在经历了修道院艰苦的生活之后,在饱尝了格拉列拉那个冬天的严寒辛酸之后,对阿马罗来说,在莱里亚的这段时间就像是生活在一幢干燥的、有绿荫遮盖的房子里,这里有明亮的炉火,木柴燃烧时劈啪作响,火花四溅;冒着雷雨闪电在山里劳动了一夜之后归来,热汤的香气便会向你扑鼻袭来。

  ①《牧歌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的诗集。

  一大早,他便穿好带头兜的长斗篷,戴上开司米手套,穿上羊毛袜和浅褐色的高统靴,前往大教堂去做弥撒。早上天气寒冷;这时候只有几个虔诚的教区居民,头上戴着黑头巾,零零落落地分散在烛光闪闪的白色祭坛前面做着祈祷。

  他总是立即走进圣器收藏室,匆忙穿上祭服,一边在石板铺成的地板上跺着脚,一边听着圣器看管人不慌不忙地向他讲述着最新的消息。

  然后,他便手持圣杯,两眼垂视着走进礼拜堂;他迅速地跪在圣体前面,然后又缓步登上祭坛;此时,祭坛上的烛光正逐渐消融在越来越亮的晨曦之中,变成了淡淡的微光;他两手相握,弯腰鞠个躬,然后轻声说道:

  “Introibo ad altare Dei.”①

  ①拉丁文:“我将进到天主的祭坛前。”

  “Ad Deum qui lactificat juventutem meam,”①圣器看管人叽叽咕咕地说道,他的拉丁文发音很差劲。

  ①拉丁文:“到使我青年时代快乐的天主前。”

  现在阿马罗做起弥撒来,已经不像他初做教士时那样心中怀着一种温柔而虔诚的信念了。“现在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常常说。因为他还未用早餐,早上清新、阴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食欲,结果还没等到开始做弥撒,他已感到饥肠辘辘;他用一种平板的声调,心不在焉地、急促不清地朗读着使徒书和福音书中的段落。在他身后,圣器看管人交叉着手臂,一边用手不慌不忙地捋着自己浓密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一边回头看着卡西米拉·芙兰卡。她是大教堂木匠的老婆,一个非常虔诚的女人,自从复活节以来他就盯上她了。阳光从旁边的大窗子外面照射进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已经凋谢的水仙花散发出来的。

  阿马罗匆匆做完圣餐礼拜中的奉献仪式,用圣杯帕把圣杯擦干净;圣器看管人微微弯着腰(因为他有腰子病)走上祭坛把酒瓶拿下来,然后弓着腰把它们交给阿马罗。这时候,阿马罗闻到一股难闻的生发油气味,原来圣器看管人就是用这种生发油把头发搽得亮光光的。弥撒做到这里时,由于一种由来已久、神秘莫测的感情,阿马罗又恢复了原先的热情:他张开双臂,转向会众,落落大方地高声喊着通常规劝祈祷者的话:“Oratefratres!”①而那些口齿不清的老太太们则靠在石柱子上,把手更紧地抱在挂着乌黑发亮的大念珠的胸前,那样子显得十分愚笨、痴呆。接着,圣器看管人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撩起他祭服的褶边,另一只手则敲起钟来。阿马罗祭上葡萄酒,举起圣饼,一边把两臂举向黑檀木十字架上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耶稣基督像,一边说道:“Hoc est enim corpus meum!”②钟声徐缓;攥紧的拳头敲打着胸脯。在一片寂静之中,可以听得见从市场上归来的牛车驶过大教堂广场的石板路发出的辘辘声。

  ①拉丁文:“兄弟们,祈祷吧!”

  ②拉丁文:“这的确是我的肉体!”

  “Ite,missa est!”①阿马罗最后说。

  ①拉丁文:“弥撒完成了,回去吧!”

  “Deo gratias!”①圣器看管人应声说道。想到一项任务已经完成,他大声“唉”了一声,松了一口气。

  ①拉丁文:“感谢天主!”

  在吻过祭坛之后,阿马罗走下台阶为人们祝福。这时候,他已经高兴地想到胡安内拉太太在明亮的餐室里为他准备好的早餐,那些开胃的烤面包片。他想象着阿梅丽亚正坐着等他,她的头发技散在晨衣上,她鲜艳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杏仁皂的芳香。

  中午时分,阿马罗通常总是上楼,到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做针线活儿的餐室去。他常说:“我在楼下觉得太无聊了,所以还是上来跟你们聊聊吧。”胡安内拉太太坐在靠窗的一把小椅子上,眼镜架在界尖上,不停地缝着,那只家养的猫舒舒服服地偎依在她的美利奴精纺毛纱裙子的边上。阿梅丽亚坐在桌旁,针线篮就放在身边。她正低着头在做针线活,那整齐好看的头路几乎要被她浓密的头发盖住了;她的两只大的金耳环,形状就像蜡滴一样。它们摆来摆去,形成一个颤抖的小阴影,投在她线条优美的脖子上;深褐色的眼睛下面,两片阴影在她漂亮的褐色皮肤上显得很柔和;她因为血气旺盛,身体健康,褐色的皮肤变成了深褐色;她丰满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有时候她感到疲倦了,便把针插在衣服上,然后慢慢伸个懒腰,嫣然一笑。这时,阿马罗就会开玩笑地说:

  “啊!你这个懒鬼,你这个怕鬼!真是个做家务的好手!”

  她笑了;接着他们便开始谈起话来。胡安内拉太太消息灵通,对时下的趣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少校辞退了他的仆人;有人出十块银币买下了邮局职员卡洛斯养的猪,等等。鲁萨不时进来从碗柜里拿走一只盘子或一只调羹。接下来话题便转到食品的价格或者他们晚餐要吃的饭菜上。胡安内拉太太摘下眼镜,翘起二郎腿,一边摆动着穿着镶边拖鞋的脚,一边谈起今天的饭食来。

  “今天我们有鹰嘴豆。我也不知道神父先生是不是喜欢,我只是调个口味罢了。”但是阿马罗样样东西都喜欢,吃过几顿饭以后,他发现阿梅丽亚和他自己有着相似的口味。

  后来,他觉得气氛活跃了,便在针线篮里翻寻起来。有一天,他翻到一封信,便问她谁是她的情人;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答道:

  “哦,我!真的,神父先生,没有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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