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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6)


  这期间,方圆三百法里的各部落,都成群结队赶来欢庆“万灵节”。在一片开阔地搭起了长棚。到了正日子,家家户户都从各自的坟穴挖出父辈的骸骨,按家族依次挂到“祖先公祠”的墙壁上。外面风声怒吼(已刮起风暴),林涛呼啸,瀑布轰鸣,而各部落的元老就在父辈的骸骨上,签订和平与联盟的协定。

  庆祝活动有丧葬游戏,赛跑,玩球,抓蹠骨等。两个处女奋力争取一根柳棍,她们的乳峰接触了,柳棍举过头顶,四只手飞快争夺,美丽的赤足搅在一起,两张嘴相遇了,柔和的气息混杂起来;她们俯下身时,长发也相交织;她们瞧瞧自己的母亲,就不禁脸红①了。大家鼓掌喝彩。巫师则乞求水神米查布,讲述狩猎神讨伐恶魔马齐马尼杜的战争。他说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阿塔罕前克因丧失童贞,才被赶下天国,而兄弟间又仇杀而血染大地,读神者纠斯克卡杀害了正义者塔胡伊斯察仑,于是天神发怒,降下大洪水,仅有玛苏一人乘树皮船幸免于难,而派出的乌鸦则发现了大地;他还说,由于丈夫的美妙歌声,美人恩达埃才得以脱离阴间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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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土著青年极容易脸红——作者原注。
  ②参看古希腊神话传说:色雷斯的诗人和歌手俄耳南斯善弹竖琴,琴声能让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死后,他追到阴间,用琴声打动了冥后,冥后才允许他把妻子带回人间。

  做完游戏,唱完赞歌,大家又准备给祖先永久安葬。

  查塔尤齐河边挺立的一棵野生的无花果树,因民众的膜拜而圣化了。处女们常到那里洗自己的树皮裙,再挂到这棵古树枝上,任荒野的风吹拂。人们就在那里挖了一个巨大的坟坑。他们唱着悼歌走出祠堂,各家各户捧着先人的圣骨,来到公墓,将骸骨放下去,一层一层排好,每具都用熊皮和海狸皮隔开。坟头堆起来了,栽上了“哭泣和安眠树”。

  我亲爱的孩子,可怜这些人吧!正是习俗特别感人的这些印第安人,正是曾对我表示过热切关怀的这些妇女,现在都大喊大叫要求处死我;各个部落也推迟了行期,以便开心地观赏一个青年忍受酷刑。

  大村庄北面不远有一座山谷,谷中生长一片名为“血林”的杉树柏树林。去那里要经过一处废墟,但这废墟的由来已无从知晓了,是如今已不知其名的一个部落的遗迹。这片树林中央有一块圆形空场,正是处决战俘的刑场。他们欢呼雀跃,把我押去。大家都忙着准备处死我:已经竖起了阿里斯库伊木柱,大斧砍倒了松树、榆树、柏树,火刑柴堆搭起来了;观赏的人则用材于和枝杈搭起看台。每人都想出施刑的新招儿:有人要薅我的头皮,还有人打算用灼热的斧头烫我的眼睛。我开始唱起自己的挽歌:

  摩斯科格人啊,
  我向你们挑战!
  我绝不怕酷刑,
  瞧我是条好汉!
  我就是蔑视你们,
  看你们不如妇人。

  我父亲乌塔利西,
  是米斯库的儿子;
  他开怀畅饮的酒壶,
  是你们勇士的头颅。
  你们一个个枉费心机,
  听不到我心一声叹息。

  一名武士被我的挽歌所激怒,他一箭射中我的胳臂;我就说了一句:“谢谢你呀,兄弟。”

  刽子手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在日落前,行刑还没有准备就绪。他们又问巫师,而巫师则禁止他们惊扰黑夜的神灵,于是我的刑期又推迟到第二天。然而,印第安人观赏行刑之心迫切,想天亮之前及早做好准备,都不肯离开“血林”。他们燃起熊熊的篝火,开始宴饮和跳舞。

  这期间,他们让我仰卧着,绳索捆住脖颈、双脚和两臂,再紧紧绑在插进地里的木桩上;而几名武士躺在绳索上睡觉,我稍一动弹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夜深了,歌声渐渐止息,篝火也只射出暗红的光了,照见几个还在走动的土著人;大家都睡觉了,随着人声渐趋微弱,荒野的声响却逐渐加强:喧闹的人声话语,避让给森林悲风的呜咽。

  时已半夜,一个刚做母亲的印第安少妇忽然仿佛听见头生儿要奶的叫声。我凝望着在云彩里游荡的弯月,心里思索自己的命运,觉得阿达拉是个无情无义的魔鬼,在我宁受火刑而不愿离开她,现在要受刑之时,她却抛下我不管啦!然而我总感到一直爱她,为她死了也高兴。

  我们沉醉在快乐中的时候,常有针刺般的感觉猛醒,好似警告我们珍惜很快逝去的时光;反之,在极痛深悲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压力使我们入睡,眼睛哭累了自然要合上,可见天主的慈悲能一直体现在我们的不幸中。我就是不由自主,进入不幸者有时体味到的沉睡状态。我梦见有人在给我卸下锁链,只觉得一阵轻松,仿佛一只救援的手打开紧紧束缚我的铁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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