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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性命攸关的事情

  • 宝华





每个人,终其一生,既是创作者,又是阅读者。
当大多数的人从同一个视角去阅读这个世界的时候,这种共读之力便会把世界翻开新的一页。当然,翻的方向有可能向前,也可能往后。
不妙的是,长久以来,许多人从同一个视点去展开对世界的阅读,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的人丧失了自己阅读世界真相的能力。他们被某种手势所迷惑,朝同一个方向看去,而在更多的时候,这种能引领大众的手势,是指向地狱的。
所以说,阅读,是一件生命忧关的事情。



有人会说:作为人,更重要的是创作。
不过,阅读是创作的基础,它决定了人在创作上的起点和方向。如果我们能平心静气的阅读一下我们的过去,就会发现,过多的误读,使我们庸人自扰地建造了那么多于人有害的东西。反过来,这些东西又像迷宫一样,使人更难读懂这本来可以一目了然的世界。



最好的阅读方式当然是直接面对。
直接面对,听起来好象容易得很,可事实上却又比登天还难。就像《皇帝的新衣》里的百姓们,当他们看到皇帝的裸体时,种种和皇帝有关的概念,和新衣有关的说法,使他们的眼睛和皇帝的身体之间,就有了新衣存在;而且,在每个人心里,皇帝的新衣还有着不同的尺寸和色彩。骗子的谎言,引领大众站在同一个视点,把那个丑陋的躯体误读成美丽的衣裳。
因为日积月累的误读,我们和万事万物之间,似乎都隔着一件“皇帝的新衣”。
极不妙的是,大多数的人一直都坚持以这种共同的误读为唯一标准,把那说破真相的童言视为罪恶。
抛开这个童话故事,来说人和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我们在阅读这个世界的时候,又隔着一件什么样的“皇帝新衣”呢?
在多数情况下,这新衣就是种种的“文化”。也就是说,人类其实从没有穿上过什么漂亮的东西,而借助于“文明、文化=漂亮”这样一个假设,实实地骗了自己几千年。虽有寥寥的几个人像那个孩子一样,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种种文化其实都是虚幻,是自欺,是人们远离真理的始源,可人们还是更乐意去阅读那文化新衣,把它阅读成唯一的真实。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于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是他以往阅读世界的经验的总和。
当我们面对一个写诗的人时,我们不能阅读到真实的他的原因是:在我们的心理视线中,已先自构织了“诗人、地位、气质”等等这样富有色彩的新衣,并使我们只能站在“诗人、地位、气质”这样有限的视点上来阅读他。此种阅读,距他本人远矣。
而可笑的是,在诗人那儿,他们也总是期望人们能透过“诗人、地位、文化、气质”等种种新衣来误读他,并为此做出搬山倒海式的努力。其他业界的名人们,莫不如此。
误读与渴望被误读,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文化。



众所周知,在所有被阅读的对象中,最难读懂的是读者自己。
对自己阅读的真实与否,也就决定了对世界阅读的清晰与否。
直接面对,阅读到真实的自己,是摆脱误读的唯一道路。



没有读不懂的诗,看不懂的戏,听不懂的音乐。
那么多抱怨读不懂诗的人,与其抱怨诗的艰涩难读,倒不如先从其坚守的读区撤离,通过阅读自己的途径,破掉那本无的新衣,直接面对眼前的那排文字。
像读诗一样,我们抱怨很多种读不懂的作品和现象。其实,这读不懂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我们的眼睛和被读之物中间,有那么多“主义”、“风格”、“意义”等凸凹镜存在,虽然在事实上它们都是新衣,都是虚幻,可是在大多数读者那儿,它们却变得真实得无法消除,最大程度地限制着读者走向新视点的可能。
丧失了阅读的自由,不能做自己眼睛的主人,向别人处借用“主义、意义”等尺子,来衡量自己所见,用以加强自己评论时的安全感,这就是误读的真正原因。



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存在着种种被真实阅读的可能。这世界是那样活泼,可爱和真实。
可是,我们在更多的时候,只是把这个世界读做一种或几种可能。然后哀叹着世界的单调和乏味。
乏味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和心不能自主的缘故。
不需要过多地向别人哪儿索取种种自由,真正的自由是自心的自由,阅读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只有在自己这儿才有,这需要直接地面对自己,破去那披在自己身上的“皇帝新衣”。



从阅读自由上讲,无论是写作、绘画、还是科技发明,都不存在真正的“创造”。
所谓的文学、绘画作品和科技产品,只不过是作者对所见的一种表达而已。而在更多的时候,这些作品是一种手势,它们指向“月亮”。真正的艺人和思想者,只是渴望着别人能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那月亮,可是我们大众总是无视月亮,只想着去膜拜那指月的手指,或把那手指误读成月亮。
所谓的文化者和艺术者应该谦虚的理由即是:你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所见所读,你从自己的视点出发,把月亮指给了别人,但这不意味着你的手即是月亮——那真实的“道”。更何况,你指的是真实之月还是虚幻之月,还有待别人的真实阅读来印证。如前所说,在更多的时候,那种能引领大众的手势,是指向地狱的。而大众行为的美好与丑恶的区别也在于此:是启发大家站在各自的角度去阅读同一事物,还是期望人们都站到同一个角度去阅读同一事物呢?
由此来看,我们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哲学家那儿,他们的思考,也不过变换着视点去观看世界或自己而已,他们的著作也不过是指月的手指。
真正的、第一目的的阅读,是舍掉那指月之手,直接面对真实之月。



追求自由行动和独立创作的人们,当你们要求个性的时候,不如先去锻炼着自在的阅读。更不要说有很多人是站在公众教育所给的标准上来追求个性,那样就像自以为美的皇帝一样,将一无所得。
真实地面对,并老老实实地指出自己所见,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如果说还有伟大的创作者的话,那就是农民。虽然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们一直都作为奴隶而存在。



农民,他们生产粮食,让我们活命,这是最好的一种创造。
作为读者,我们这些不耕不种的文化者或其他社会活动者,却一直自豪于“皇帝新衣”式的职业,岂不知这时,我们已处在了生命的误读区。

十一

当企业家们把世界阅读成金钱的时候,他们的作品就是患得患失的商战。当政治家们把世界阅读成是非之地的时候,他们的作品便是战争和苦难。当诗人把世界阅读成月光和爱情的时候,他们的作品就是缠绵或哀怨。
其实,这些作品都是“皇帝的新衣”,都是虚幻。
与其崇拜“大师”的手指和其所指的“皇帝新衣”,倒不如直接去面对自己——那赤裸的自己。

十二

有人说:阅读自己的困难在于本来面目的丑陋。
有人说:阅读世界的困难在于那“新衣”要层层剥落。
——其实,这也是一种误读,一种自欺。
一旦读透了自己,你面对的将永远是真实之美。而我们和这个世界,本无一丝之隔,又何来“层层的剥落”?
用自己的心和眼睛去直接面对,是那样简单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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