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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2)


  ◇《郭羲仲诗集》序

  诗与声文始,而邪正本诸情。皇世之辞无所述,间见于帝世,而备于《三百篇》,变于楚《离骚》、汉乐歌,再变于《琴操》五七言,大变于声律,驯至末唐、季宋,而其弊极矣。君子于诗可观世变者类此。古之诗人类有道,故发诸咏歌,其声和以平,其思深以长,不幸为放臣、逐子、出妇、寡妻之辞,哀怨感伤,而变风变雅作矣。后之诗人一有婴拂,或饥寒之迫、疾病之楚、一切无聊之窘,则必大号疾呼,肆其情而后止;间有不然,则其人必有大过人者,而世变莫之能移者也。

  予在钱唐,阅诗人之作,无虑数百家,有曰古骚辞者、曰古乐府者、曰古琴操者,谈何易易,习其读,独其果得为古风人之诗乎不也?客有语予诗之学,则曰有《三百篇》、楚《离骚》、汉乐歌之辞。生年过五十,不敢出一语作末唐、季宋语,惧其非诗也,以此自劾,而又以之训人。人且覆诽我,则有未尝不悲。今世之无诗也,幸而合吾之论者斤斤四三人焉,曰蜀郡虞公集、永嘉李公光、东阳陈公樵其人也。窃继其绪馀者,亦斤斤得四三人焉,曰天台项炯、姑胥陈谦、永嘉郑东、昆山郭翼也。

  翼蚤岁失怙,中年失子,家贫甚,屡病,宜其言之大号疾呼有不能自遏者。而予每见其所作,则皆悠然有思、澹然有旨,与寄高远而意趣深长,读之使人翛然自得,且爽然自失;而于君亲臣子之大义,或时有发焉,未尝不叹其天资有大过人者,而不为世变之所移也。

  予在娄江时,翼持所作诗来谒序;今年,学子殷今又挟其编,来杭申前请,于是乎书。翼字羲仲,东郭生其自号也。至正十一年十二月廿有二日。

  ◇《云间纪游诗》序

  诗有为纪行而作者乎?曰有“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此民之行役、遭罹乱世,相携而去之作也。《黍离》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此大夫行役过故都宫室,彷徨而不忍去之作也。后世大夫士纪行之什,则亦昉乎是。幸而出乎太平无事之时,则为登山临水、寻奇拾胜之诗。不幸而出于四方多事、豺虎纵横之时,则为伤今思古、险阻艰难之作。《北风》《黍离》代不乏已。

  钱唐莫君景行自壮年弃仕,泊然为林下人,然好游而工诗不已。云间有游,所历名山巨川、前贤之宫、隐士之庐、名胜轩亭之所,一一纪之以诗,盖非《北风》《黍离》之时,则非《北风》《黍离》之诗,固依灼时之治乱,以为情之惨舒者也。莫君此集,好事者且传为寻奇拾胜之作,锓梓以行,莫君何幸也!集凡若干首,来谒予序。

  予方被命为钱唐关令,日有官劳,无隙晷及文墨自况;海隅失太平者三四年,方将有大夫行役之艰,而不能如景行之从容啸歌于山水之乐也。因观是集,感慨系之。至正十四年秋八月十有四日书为序。

  ◇《金信诗集》序

  言工而弗当于理,义窒而弗达于辞,若是者,后世有传焉无也。又况言庞而弗律,义淫而弗轨者乎?自《三百篇》后,人传之者凡几何人,屈、贾、苏、李、司马、扬雄尚矣,其次为曹、刘、阮、谢、陶、韦、李、杜之迭自名家,大抵言出而精,无庞而弗律也;义据而定,无淫而弗轨也。下此为唐人之律、宋人乐章,禅林提唱,无乡牛社丁俚之谣,诗之敝极矣。

  金华金信氏从余游于松陵泽中,谈经断史,于古歌诗尤工,首诵余古乐府三百,辄能游泳吾辞,以深求古风人之六义。又自贺曰:“吾入门峻矣,大矣吾诗!降而下,吾不信也。一日使为吾诗评,曰或议铁雅句律本屈柳《天问》,某曰非也。属比之法实协乎《春秋》。先生之诗,《春秋》之诗欤!诗之《春秋》欤!”余为之喜而曰:“信可与言诗已!”于是绝笔于近体。

  所为诗有春草轩所编,如《古琴操》、《赵壁词》、《荆卿篇》、《博浪椎》、《月支王头饮器歌》,其气充,其情激,其词郁以谐。吁!信之诗有法矣,此岂一朝一夕之致耶?其素所畜积,盖至今二十有馀年矣。今天子制礼作乐,使行天下,采风谣入国史,东州未有应之者,吾将以信似之。

  ◇《蕉囱律选》序

  诗至律,诗家之一厄也。东坡尝举杜少陵句曰:“‘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动影摇。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辞仙桃’。是后寂寥无闻。吾亦有云‘露布朝驰玉关寨,捷书夜报甘泉宫,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为近之耳。”余尝奇其识而韪其论,然犹以为未也。余在淞,凡诗家来请诗法无休日,《骚选》外谈律者十九。余每就律举崔颢《黄鹤》、少陵《夜归》等篇,先作其气,而后论其格也。崔、杜之作虽律,而有不为律缚者,惜不与老坡参讲之。

  上海蕉梦生释安者集有元名能诗家,自虞、马而下律之唐者,凡三百馀首。帙成,命曰《蕉囱律选》,携以索余引,梓行海内,以警诏骫骳絺滞之音。选中多有雄浑合坡举似者,第轶出崔、杜上头者未见一二。编末过取余放律矹硬排奡者凡十馀,盖安学诗于吾门亦有日矣,是宜所取雅合余所讲者。

  是集行,则皇朝风雅之选于赇者,君子有所不遗。

  ◇《梧溪诗集》序

  世称老杜为诗史,以其所著备见时事。予谓老杜非直纪事史也,有《春秋》之法也,其旨直而婉,其辞隐而见,如《东灵湫》、《陈陶》、《花门》、《杜鹃》、《东狩》、《石壕》、《花卿》、《前后出塞》等作是也。故知杜诗者,《春秋》之诗也,岂徒史也哉?虽然,老杜岂有志于《春秋》者?《诗》亡,然后《春秋》作,圣人值其时有不容己者,杜亦然。

  《梧溪集》者,江阴王逢氏遭丧乱之所作也。予读其诗悼家难、悯国难,采摭贞操,访求死节,网罗俗谣与民讴,如《帖木侯》、《张武略》、《张孝子》、《贾夫人》、《赵氏女》、《丙由纪事》、《月之初生》、《天门行》、《竹笠》、《黄官柳场》、《无家燕》诸篇,皆为他日国史起本,亦枉史之流欤。

  逢本山泽之士,其澹泊闲静是其本状,而有《春秋》属比之教,故予亦云《春秋》之诗也。采诗之官苟未废也,则梧溪之《春秋》得以私自托也。不然,何其属比于册者,班班乎其无讳若是也。订其格裁,则有风流俊采,豪迈跌宕不让贵介威武之夫者,兼人之长亦颇似杜。吁!代之剿故残馀欲传于世,称为作人,而逢诗不传,吾不信也。至正十九年冬十一月初吉序。

  ◇《齐稿》序

  诗之厚者,不忘本也。先民情性之正,异乎今之诗人。曰某体六朝体,杜夔州、孟襄阳、李西昆也,安识所谓推本其自者哉!

  高唐卢升氏,三卢相家庄惠公之孙也,十三善为诗,尝从河东张生游,南来又相从余于分唐杖屦间。集其所自为诗一编曰《齐稿》。齐盖其所出,故以名,示不忘其本腃焉。故乡邈若隔世,升尚能对余画地为山川,及条其旧俗,纤悉可终,宜其诗之特也乎原。今观其诗,多协古诗人比兴,风容色泽类揖逊乎先生之世卿大夫周行也,此岂今人妄一男子谈汉魏六朝夔州襄阳西昆者耶?吾是以器而重之。

  今闻虚瑩之森退,吾将约升循海而南,迹师尚父所封之履,登泰山日观,历数山河之旧。河西善讴者吾无间,将以寻小白君臣之霸烈,而灭威之贵风尚在,述为制作,当唱予而和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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