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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用懋神道碑


  资政大夫·兵部尚书·赠太子少保·申公神道碑铭

  国家休明昌大之运,自世庙以迄神庙,比及百年,可谓极盛矣。公卿大夫际升平而树鸿骏者,不可胜数。其在我吴,则申文定公父子为最著。登于世庙之朝,迨神庙而大拜者,文定公也。仕于神庙之朝,迨今上而大用者,司马公也。先后六朝,父子一德。譬之作室,塈茨资于后昆;譬之种树,梓漆食于易世。祖宗养士之效,岂不大哉!司马之殁也,其子腾芳、济芳请于朝,诏赠太子少保,给祭葬,录一子入胄监。崇祯十三年十月,大葬于灵岩乡之新阡,俾谦益书其隧道之碑。谨按:

  故资政大夫兵部尚书申公,讳用懋,字敬中,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赠太师谥文定申公第二子也。母封一品夫人吴氏。公为诸生,文定在馆阁,折节读书,如后门寒素,文定贤而爱之。间尝搜讨掌故,讲求边务,以佐文定于政地,不独囊箧细碎,有助于晨昏也。万历癸未举进士,除刑部主事,明习法比,吏无以欺。改兵部车驾司主事,升武库司员外。逾年,移疾请告。文定公亦致政归里。补职方司员外,升武选司郎中。

  公在车驾,核马政,清邮符,提约明故,具有条理。在武库,关给布花,克期省牒,内库不稽,营军叫讙。在武选,勾稽袭替,搜考冒滥,部居课第,咸著牍聿。洁廉以奉公,勤敏以成务,谙练部故,晓畅物情。大司马有所举厝,必问申郎中云何,严重于诸曹矣。神庙留心疆事,辽东总兵久缺夺,职方郎中以下官,咸谓非公不能副上指。遂以武选调职方司郎中。公谓辽左惟李氏世将,知虏虚实,所畜夷、汉丁,能捍虏死战。李氏守辽,实自守其家。以李氏委辽,以辽委李氏,而后辽可保也。即家起故宁远伯成梁及其子如松。上大喜,乃释然无东顾忧。武弁升除,壹以督抚荐剡为准。荐不及格者不轻用,用必人与地相宜。于是名将杜松、董一元兄弟、麻贵、麻承恩、张承胤并建旗鼓,边徼改观。属国之役,兵久戍不解。公谓鲜人仰兵食于我,而我遥给鲜人以自困,非策也。请敕督抚,酌议进止。谕鲜人不得专倚中国,坐观成败。公题覆东征事宜多矣,其老成持重,动中肯棨,皆此类也。久之告归,侍文定于里门。三年始赴阙,一时谓职方卒无以逾公。边镇奏捷,屡荷叙赉。

  壬寅,以宁夏捷功,加五品京堂衔管事。神庙召至隆宗门,问袄儿都司、奴儿干都司、扯力艮部落三事,公条对精详,若出笏记,神庙传旨叹嘉。郎中九年考满,疏上不下。癸卯,上手诏升太仆寺少卿,仍管职方事。明年冬,始奉旨回寺。先后历兵部诸曹十九年,守职方八年余,荷上知遇,益侃侃自发舒。税监杨荣通阿瓦缅夷,开道蛮莫,辽监高淮私置兵都城外,请复镇守,皆抗疏纠劾。兵部叙安南继袭功,请支冏寺马价。公谓夷方继袭,本非血战军功,钦州内讧,即是交南流贼,渠魁未获,醲赏谓何?疏罢其赏,举朝以为知体。念文定老,疏请侍养家居。六年,奉文定讳。又八年,熹庙御极,以原官起用。

  三年,升南京太常寺卿。是时辽左沦丧,畿辅震惊。公上言建四辅以巩神京:京东南建城于通州、高米店之间,为左辅;西南建城于良乡、芦沟桥之间,为右辅;西北建城于巩华城、功德寺之间,为右辅;东北建城于密云、顺义之间,为左辅。各宿重兵,统以元戎,监以知兵使者。虏繇东北入,左辅出兵以扼其冲,而右辅从左,左辅从右,各分兵夹击。如假道三卫,右辅出兵以扼其后,而左辅从左,右辅从右,各分兵追袭。如直薄都城下,则京营坚壁合守,无轻出击。四辅各设长围以坐困之。又补三面外罗城,设民堡,练乡兵,令郡邑正官,参预武备。疏上,不报。南太常入贺,上恢复辽疆疏,主高阳枢辅三方联络之策,而以奇正因敌,渐规进取。亦下部议覆。

  乙丑,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公至镇,访问故戚大将军继光建置遗迹,单车东巡,周行三千余里。亭障几何,墩军几何,蔺石渠答几何,口疏手指,历历如甲乙。险要厄塞,穷历老将退卒所不至者。方病足,不良于行,两健儿掖而登,沙石盘互,衣履钩裂,喘息支缀,不但已也。事竣,上东巡八事,上优诏宠答焉。镇军十六万,阙饷至八十余万,拊循慰谕,宣布恩德。迄公任,无敢哗者。今上初,起兵部左侍郎,三品考满,加右都御史。新城王公总督宣大,请款插以制奴。公力主其议。王公病免,三十六家束不的未受款。王公荐公自代,不果。公叹曰:“祸未艾也。”上蓟、昌修攘大计疏,厘为八事。进《九边图说》以续许襄毅之后。蒿目边事,如不终日。己巳六月,束酋果以议婚为名,导奴大入。

  十一月,奴犯蓟东。上震怒,下本兵于狱,命公署部事。越四日,诏公为兵部尚书,即日抵任。而奴已薄城下。九门昼闭,人情凶惧,执政莫敢言。公从容为上言请弛一日禁,以通煤米,中外始安。督师之系也,部帅祖大寿鹯恐飏去,上手诏枢辅追止之。公据案草檄,大寿感泣旋师。越数日,援兵大集。公分拨信地,隶各大帅,分兵为六营:以南面外罗城永安、左安、右安三门为中营,满桂主之,隶以宣、大兵万余;广宁、东便两门为左翼,祖大寿主之,隶以辽兵九千;广渠、西便两门为右翼,马世龙主之,隶以京营兵八千;东则朝阳、东直两门为东营,黑云龙主之,隶以关、宁兵二千;西则阜城、西直两门为西营,孙祖寿主之,隶以密云兵三千。联络布置,壁垒一心,自是京师可固守矣。满桂者,嚄唶宿将,受命总理,急欲一创奴,不奉师期,与奴战败没。公引罪自劾,上温旨慰留。奴自是遂拔营去。

  明年正月,奉旨解任。奴在城下五十余日,上数御便殿赐茶果,召问退虏方略。辨色而入,乙夜而出,传宣接道,军书刺闺,覆奏批答,取办漏刻,裳衣枕藉,食饮错互。稍间则周行城陴,俯察营垒,履声荦荦然,与僵徒瘃卒,更相蹋蹴。解严浃月,始还邸舍。上知其忠而闵其劳,公虽去,每叙赉,未尝不及公。公忠勤谋国,未尝诡词激谏,如良医之诊治,凿凿皆有左证。天启初,建四辅之议,人以为迂。已而奴披蓟北,抃畿南,狼突豕窜,无一尉一堠,能少疐其角距者。此公之言验于事后者也。高文襄在隆庆中有请储边才之议,公援以入告,留中四年矣。上取文襄原疏进览,立见施行。此公之言行于去后者也。

  公尝忧漕运梗咽,摭采丘文庄《衍义》及元人朱张故迹,议复海运,闻者噤莫敢应。今岁,上遂采吴人议举行。此公之言行于身后者也。公为人易直温厚,周详曲密,言笑煦煦然。忧主辱,念国忾,攒眉折肱,如恐不及,病且革,颦呻叹噫,以奴寇未灭为虑,语不及私。神庙时,储位未安,文定从容调护,谊不得如疏贱小臣,嚣呼叹鸣,激舌上怒。言者不察,讹为将顺。流传膏饰,久而滋甚。公先后拜疏,伸雪沥血,剖肾腑,四易世而始白。昔人有言,此陛下家事,东朝之事,神庙与今上亲为证明,岂可动哉!使文定羽翼苦心,不致抑没,而因以发皇两朝慈孝,光于国史,其为忠孝也大矣。家居三十年,平繇役,赈凶饥,急病让夷,吴人倚为司命。岁时伏腊,问遗亲知故旧,虽嫠老孤,马医洗削,无不逮及。殁之日,质剂书契,填塞箧衍,行道皆为叹泣。公之存也,人知其好施,不知其贫。其殁也,人知其贫,不知其好施而贫也。此于公为细事,亦可以观公矣。

  公苏州吴县人。曾大父讳某,大父讳某,皆以文定公贵,赠如其官。配赠淑人钦氏,继室封安人杨氏,封淑人顾氏。子男六人:承芳授试中书舍人,联壁庠生,皆早卒;传芳荫尚宝丞,以哭公卒;腾芳授中书舍人,荐芳、济芳皆荫国子生。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八日,卒于里第,享年七十九。

  谦益件右公行事,喟然叹曰:“人言古今人不相及,殆古今不相及耳,天下士何可尽诬也?”本朝称名本兵者,远则刘忠宣,近则王襄毅。忠宣起孤生,受孝庙特达之知,独力行一意,无所间染。公以贵游子弟,困党论之谣诼,睨旬交集,顾视滋多,视忠宣难也。襄毅肩贡市,当新郑专断之日,拱手受成议,无所鲠避。公以孤危寡援,值政地之蒨茸,方圆互画,枘凿相入,视襄毅难也。以两己巳之役,比而论之,内无团营之兵,外无亨彪之将,资捍御于禁近,寄庙社于堵墙,使于忠肃当之,犹将敛手却步,赖主上神灵,羯奴奔迸,身名显融,岂非尤难之难者哉!语有之:“为臣不易。”繇异代视公,必有为之累欷而太息者。系之铭曰:

  文定作相,我祖惟神。惟文定有子,惟我有臣。
  公之知兵,厥有家谱。服官枢曹,早岁筹虏。
  幽蓟逼处,杂种羯胡。禁门条对,聚米画图。
  帝曰汝懋,乃父是似。我其试哉,以诒孙子。
  蠢尔奴酋,薄我神京。突如焚如,势如建瓴。
  帝庸震惊,爰命圻父。张皇六师,齐以钺斧。
  分兵六营,设守八面。厉兵秣马,戒以不战。
  奴知有备,潜师夜逃。帝曰念哉,惟汝之劳。
  公拜稽首,天子万年。角巾东还,白首归全。
  议恤祠官,议谥太常。复土之祭,天语煌煌。
  高坟石阙,邦人拜之。惟忠惟孝,神祖是思。
  生荣死哀,是父是子。刻诗墓门,以诏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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