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史籍 > 三家注史记 | 上页 下页
刺客列传(4)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索隐〕地理志河内有轵县。深井,轵县之里名也。〔正义〕在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
  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索隐〕高诱曰:“严遂,字仲子。”
  事韩哀侯,〔索隐〕案:表聂政杀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为韩严所杀。今言仲子事哀侯,恐非其实。且太史公闻疑传疑,事难旳据,欲使两存,故表、传各异。
  与韩相侠累〔索隐〕上古夹反,下力追反。案:战国策侠累名傀也。
  有卻。〔索隐〕战国策云:“韩傀相韩,严遂重於君,二人相害也。严遂举韩傀之过,韩傀叱之於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是有卻之由也。
  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後具酒自暢〔集解〕徐广曰:“一作‘赐’。”〔索隐〕徐氏云一作“赐”。案:战国策作“觞”,近为得也。〔正义〕数,色吏反。
  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集解〕此芮反。〔索隐〕邹氏音脃,二义相通也。
  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正义〕粝犹粗米也,脱粟也。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大人。汉书宣元六王传‘王遇大人益解,为大人乞骸去’。按大人,宪王外祖母。古诗云‘三日断五疋,大人故言迟’是也。”
  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索隐〕言其心志与身本应高絜,今乃卑下其志,屈辱其身。论语孔子谓“柳下惠降志辱身”是也。
  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索隐〕礼记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
  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正义〕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卖,因成市,故云“市井”。
  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索隐〕高诱曰:“韩都颍川阳翟,卫都东郡濮阳,故曰‘间不远’也。”
  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索隐〕无生得。战国策作“无生情”,言所将人多,或生异情,故语泄。此云“生得”,言将多人往杀侠累後,又被生擒而事泄,亦两俱通也。
  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集解〕徐广曰:“一作‘难’。”〔索隐〕徐注云一作“难”。战国策谯周亦同。
  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卫。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集解〕徐广曰:“韩烈侯三年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名傀。战国策曰‘有东孟之会’,又云‘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索隐〕战国策曰:“政直入,上阶刺韩傀,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高诱曰:“东孟,地名也。
  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索隐〕皮面谓以刀割其面皮,欲令人不识。决眼谓出其眼睛。战国策作“抉眼”,此“决”亦通,音乌穴反。
  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於市,〔正义〕暴,蒲酷反。
  购问莫知谁子。於是韩县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集解〕一作“嫈”。〔索隐〕荣,其姊名也。战国策无“荣”字。
  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索隐〕刘氏云:“烦冤愁苦。”
  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於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索隐〕尔雅云“恙,忧也”。楚词云“还及君之无恙”。风俗通云“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皆云‘无恙’。”又易传云,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齧蟲也,善食人心,俗悉患之,故相劳云“无恙”。恙非病也。
  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索隐〕案:察谓观察有志行乃举之。刘氏云察犹选也。
  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集解〕徐广曰:“恐其姊从坐而死。”〔索隐〕重音持用反。重犹复也。为人报雠死,乃以妾故复自刑其身,令人不识也。从音踪,古字少,假借无旁“足”,而徐氏以为从坐,非也。刘氏亦音足松反。〔正义〕重,直龙反。自刑作“刊”。说文云“刊,剟也”。按:重犹爱惜也。本为严仲子报仇讫,爱惜其事,不令漏泄,以绝其踪迹。其姊妄云为己隐,误矣。
  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索隐〕濡,润也。人性湿润则能含忍,故云“濡忍”也。若勇躁则必轻死也。
  不重暴骸之难,〔索隐〕重难并如字。重犹惜也,言不惜暴骸之为难也。
  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後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集解〕徐广曰:“聂政至荆轲百七十年尔。”〔索隐〕徐氏据六国年表,聂政去荆轲一百七十年,则谓此传率略而言二百馀年,亦当时为不能细也。〔正义〕按:年表从始皇二十三年至韩景侯三百七十年,若至哀侯六年,六百四十三年也。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