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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上弹章劾佞无功 信憸言立储背约(2)


  太后道:“明日也住在这里,可好么?”

  铁木迭儿道:“老臣常住宫中,不更要被人议论么?”

  太后把他瞅了一眼,便道:“你怕议论,快些出去,休来惹我!”

  那时铁木迭儿故作惊慌,抱住太后玉膝,装出一副泪容,夫是之谓奸臣。果然太后俯加怜恤,用手把他扶起,并命贴身侍女,整备酒肴,替他压惊,是夕,命铁木迭儿匿宿兴圣宫。【一语够了。】

  越日,杨朵儿只复入朝面奏,略说铁木迭儿匿居禁掖,非皇上亲自查拿,余人无从逮问,说得仁宗动容。退了朝,竟踱入兴圣宫来,侍女得知消息,忙去通报太后。太后即命铁木迭儿,避匿别室。待仁宗进来,佯若无事,仁宗谒母毕,由太后赐坐,略问朝事,渐渐说到铁木迭儿。仁宗遂启奏道:“铁木迭儿擅纳贿赂,刻剥吏民,御史中丞杨朵儿只等,联衔奏劾,臣儿令刑部逮问,据言查无下落,不知他匿在何处?”

  太后闻吉,怫然道:“铁木迭儿是先朝旧臣,现在入居相位,不辞劳怨,所以我命你优待,加任太师。自古忠贤当国,易遭嫉忌,你也应调查确实,方可逮问,难道凭着片言,就可加罪么?”

  仁宗道:“台臣联衔,约有四十余人,所陈奏牍,历叙铁木迭儿罪名,想总有所依据,不能凭空捏造。”

  太后怒道:“我说的话,你全然不信,台臣的奏请,你却作为实据,背母忘兄,不孝不义,恐怕祖宗的江山,要被你送脱了!”

  【强词夺理。】

  说至此,便扑簌簌的流下泪来。老妇也会撒娇。仁宗素具孝思,瞧这形状,心中大为不忍,不由的跪地谢罪。太后尚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累得仁宗顿首数次,方才趋出。

  越日诏下,只罢铁木迭儿右相职,令哈克繖代任,又迁杨朵儿只为集贤学士,台臣相率叹息,无可如何。

  会接陕西平章塔察儿急奏,报称周王和世㻋,勾结陕西,变在旦夕了。原来和世㻋系武宗长子,从前武宗嗣位,既立仁宗为太子,丞相三宝奴,欲固位邀宠,曾与康里脱脱密谈,拟劝武宗舍弟立子。康里脱脱道:“太弟安定社稷,已经正式立储,入居东宫,将来兄弟叔侄,世世相承,还怕倒乱次序么?”

  【持正不阿,难为脱脱。】

  三宝奴道:“今日兄已授弟,他日能保叔侄无嫌么?”

  康里脱脱道:“古语尝云:‘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我不负约,此心自可无愧;人若失信,自有天鉴。所以劝立皇子,我不便赞成!”

  三宝奴嘿然而退。至延祐改元,欲立太子,仁宗颇觉踌躇,以情理言,当立和世㻋,何待踌躇。铁木迭儿窥透上旨,便密奏道:“先皇帝舍子立弟,系为报功起见,若彼时陛下在都,已正大位,还有何人敢说!就是先皇帝亦应退让。今皇嗣年将弱冠,何不早日立储,免人觊觎呢?”

  仁宗道:“侄儿和世㻋,比朕子年龄较长,且系先帝嫡子,朕承兄位,似宜立侄为嗣,方得慰我先帝。”

  铁木迭儿道:“宋太宗舍侄立子,后世没有訾议,况宋朝开国,全由太祖威德,太宗无功可录;加以金匮誓言,彼此遵约,他背了前盟,竟立己子,尚是相安无事。今如陛下首清宫禁,继让先皇,以德以功,应传万世,难道皇侄尚得越俎么?”

  仁宗闻言,尚是沈吟,铁木迭儿又道:“陛下让德,即始终相继,恐后代嗣君,亦未必长久相安。老臣为陛下计,并为国家计,所以不忍缄口,造膝密陈。”

  仁宗不待说毕,便问道:“你说舍子立侄,不能相安,莫非是争位不成?”

  铁木迭儿道:“诚如圣论!自古帝王,岂必欲私有天下!特以储位未定,往往有豆箕相煎,骨肉相残的祸端。即如我朝开国,君位相传,非必父子世及,所以海都构衅,三汗连兵,争战数十年,至今尚未大定,陛下何不惩前毖后,妥立弘规,免得后嗣争夺呢?”

  【佞臣之言,最易入耳,非明目达聪之圣主,鲜有不堕入彀中,试观铁木迭儿之反复陈词,何一非利害关系,动人听闻,此谗口之所以可畏也。】

  仁宗矍然道:“卿言亦是,容俟徐图。”

  【已入迷团。】

  铁木迭儿乃退。静候年余,未见动静,不免暗中惶急,遂私与失列门商议。

  看官,你道失列门是何等人物?就是前日传太后旨,擅杖张珪的徽政院使。原来太后老而善淫,因铁木迭儿年力垂衰,未能逞欲,有时或出言埋怨。铁木迭儿善承意旨,遂荐贤自代。【仿佛吕不韦之荐嫪毐。】太后得了失列门,甚为合意,大加宠幸。因此失列门的权势,不亚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与他晤谈,叙述前日密陈事,失列门笑道:“太师的陈请,还欠说得动人!”

  铁木迭儿道:“据你的意思,应如何说法?”

  失列门道:“太师才高望重,难道不晓得釜底抽薪的计策么?目今皇侄在都,无甚大过,你教主子如何处置!在下恰有一法,先将他调开远道,那时疏不间亲,自然好立皇子了。”

  铁木迭儿喜动颜色,不禁拱手道:“这还要仰仗你呢!”

  失列门道:“太师放心!在下有三寸舌,不怕此事不行。”

  【一蟹胜似一蟹。】

  果然过了数日,有旨封和世㻋为周王,赐他金印,出镇云南。失列门之入谗用虚写。

  过了一年,复立皇子硕德八剌【一作硕迪巴拉】为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和世㻋在云南,已置官属。闻仁宗已立太子,颇滋怨望,遂与属臣秃忽鲁、尚家奴及武宗旧臣釐日、沙不目丁、哈八儿、秃教化等会议。教化【即常侍嘉珲】道:“天下是我武宗的天下,如王爷出镇,本非上意,大约由谗构所致。请先声闻朝廷,杜塞谗口,一面邀约省臣,即速兴兵,入清君侧,不怕皇上不改前命!”

  【密谋胁君,亦非臣道。】

  大众鼓掌称善。

  教化复道:“陕西丞相阿思罕,前曾职任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把他远谪;若令人前去商议,定可使为我助。”

  和世㻋道:“既如此,劳你一行。”

  教化遂率着数骑,驰至陕西,由阿思罕问明情形,很是赞成。当下召集平章政事塔察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共议大事。塔察儿等闻命后,口中甚表同情,还说得天花乱坠,如何征兵,如何进军,不由阿思罕不信,议定发关中兵卒,分道自河中府进行,谁知他暗地里写了奏章,飞驿驰报,俗语说得好:

  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知元廷如何宣敕,请看下回表明。

  *==*==*

  铁木迭儿之奸,中外咸知,仁宗亦岂不闻之?况台官劾奏,至四十余人之众,即贤明不若仁宗,亦不至袒庇权奸,违众愎谏如此;就令重以母意,不忍遽违,而左迁杨朵儿只,果胡为者,读史者或以愚孝讥之,实则犹未揭仁宗之隐,迨观舍侄立子之举,出自铁木迭儿之密陈,乃知仁宗之心,未尝不以彼为忠。私念一起,宵小得而乘之,是殆所谓木朽而虫生者。然则仁宗之心,得毋谓妇人之仁耶!前回叙仁宗之善政,不忍没其长;此回叙仁宗之失德,不敢讳甚短,瑕不掩瑜,即此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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