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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流民图为国请命 分水岭割地畀辽(2)


  神宗道:“群臣中惟安石一人,能任国事,不应令去。”

  太皇太后尚思驳斥,忽有一人进来道:“太皇太后的慈训,确是至言,皇上不可不思!”

  神宗正在懊恼,听了这语,连忙回顾,来人非别,乃是胞弟昌王颢,当下勃然怒道:“是我败坏国事么?他日待汝自为,可好否?”【为了安石一人,几至神宗不孝不友,安石焉得无罪?】

  颢不禁涕泣道:“国事不妨共议,颢并不有什么异心,何至猜嫌若此?”

  太皇太后也为不欢,神宗自去。过了数日,神宗又复入谒,太皇太后竟流涕道:“王安石必乱天下,奈何?”

  神宗方道:“且俟择人代相,把他外调便了。”

  安石自郑侠上疏,已求去位,及闻知这个风声,乞退愈力。神宗令荐贤自代,安石举了两人,一个就是前相韩绛,一个乃是曲意迎合的吕惠卿。【荆公夹袋中,只有此等人物。】神宗乃令安石出知江宁府,命韩绛同平章事,吕惠卿参知政事。韩、吕两人,感安石恩,自然确守王氏法度,不敢少违,时人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

  三司使曾布,与惠卿有隙,又因提举市易司吕嘉问,恃势上陵,遂奏言:“市易病民,嘉问更贩盐鬻帛,贻笑四方。”

  神宗览疏未决,惠卿即劾布阻挠新法。于是布与嘉问,各迁调出外。惠卿又用弟和卿计策,创行手实法,令民间田亩物宅,资货畜产,据实估价,酌量抽税,隐匿有罚,讦告有赏。那时民家寸椽尺土,都应输资,就是鸡豚牛羊,亦须出税,百姓更苦不胜言了。

  郑侠见国事日非,辅臣益坏,更激动一腔忠愤,取唐朝宰相数人,分为两编,如魏征、姚崇、宋璟等,称为正直君子,李林甫、卢杞等,号为邪曲小人;又以冯京比君子,吕惠卿比小人,援古证今,汇呈进去。

  看官!你想惠卿得此消息,如何不愤?遂劾侠讪谤朝廷,以大不敬论。御史张璟,时已复职,竟承惠卿旨,也劾京与侠交通有迹。【不附安石,即附惠卿,想因前时落职,连气节都吓去了。】侠因此得罪,被窜英州,京亦罢去参政,出知亳州。安石弟安国,任秘阁校理,素与乃兄意见不合,且指惠卿为佞人,此次亦坐与侠交,放归田里。【安国不愧司马牛。】

  惠卿黜退冯京、郑侠等,气焰越盛,索性横行无忌,连那恩师王安石,亦欲设法陷害,挤入阱中。【居然欲学逄蒙。】会蜀人李士宁,自言知人休咎,且与安石有旧交,惠卿竟欲借此兴狱,亏得韩绛暗袒安石,从中阻挠;至士宁杖流永州,连坐颇众,绛恐惠卿先发制人,亟密白神宗,复用安石。

  神宗恰也记念起来,即召安石入朝。安石奉命,倍道前进,七日即至,进谒神宗,复命为同平章事。御史蔡承禧,即上论惠卿欺君玩法,立党肆奸,中丞邓绾,亦言惠卿过恶,安石子雱,又深憾惠卿,三路夹攻,即将惠卿出知陈州。三司使章惇也为邓绾所劾,说与惠卿同恶相济,出知潮州,【反复无常,险哉小人!】韩绛本密荐安石,嗣因议事未合,也托疾求去,出知许州,安石复大权独揽了。

  是时契丹主宗真早殁,庙号兴宗,子洪基嗣立,系仁宗至和二年事,此处乃是补叙。复改国号,仍称为辽,此后亦依史称辽。与宋朝通好如前。神宗熙宁七年,遣使萧禧至宋,请重订边界。神宗乃遣太常少卿刘忱等偕行,与辽枢密副使萧素,会议代州境上,彼此勘地,争论未决。

  看官!试想辽、宋已交好有年,画疆自守,并无龃龉,此番偏来议疆事,显见是借端生衅,乘间侵占的狡谋。【一语断尽。】辽使萧禧来京,谓宋、辽分界,应在蔚、朔、应三州间,分水岭土垄为界,且诘宋增寨河东,侵入辽界。及刘忱往勘,并无土垄,萧素又坚称分水岭为界。凡山统有分水,萧素此言,明明是含糊影射,得错便错。刘忱当然与辩,至再至三,萧素仍执己意,不肯通融。【辽人已经如此,无怪近今泰西各国。】忱奏报宋廷,神宗令枢密院详议,且手诏判相州韩琦,司空富弼,判河南府文彦博,判永兴军曾公亮,核议以闻。韩琦首先上表,略云:

  臣观近年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图复燕南之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臣尝窃计,始为陛下谋者,必曰治国之本,当先聚财积谷,募兵于农,庶可鞭笞四夷,复唐故疆,故散青苗钱,设免役法,置市易务,新制日下,更改无常,而监司督责,以刻为明,今农怨于畎亩,商叹于道路,长吏不安其职,陛下不尽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兴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摇,众心离怨,此则为陛下始谋者大误也。臣今为陛下计,具言向来兴作,乃修备之常,岂有他意?疆土素定,悉如旧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且将可疑之形,因而罢去。益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使天下悦服,边备日充,若其果自败盟,则可一振威武,恢复故疆,摅累朝之宿忿矣。谨具议上闻!

  富弼、文彦博、曾公亮亦先后上书,大致与韩琦略同,神宗不能遽决。那辽主复遣萧禧来致国书,只说是忱等迁延,另乞派员会议。神宗再命天章阁待制韩缜,与萧禧叙谈,两下仍各执一词,毫无结果。禧且留馆不去,自言必得所请,方可回国。宋廷不便驱逐,乃先遣知制诰沈括报聘。括至枢密院,查阅故牍,得前时所议疆地书,远不相符,即奏称:“宋、辽分境,本以古长城为界,今所争在黄嵬山,相差三十余里,如何可让?”

  神宗也不觉叹息道:“大臣不考本末,几误国事。”

  遂赐括白金千两,令即启行。括至辽都,辽相杨遵勖,与议至六次,括终不屈。遵勖道:“区区数里,不忍畀我,莫非自愿绝好么?”【又欲恫吓。】

  括奋然道:“师直为壮,曲为老,北朝弃信失好,曲有所归,我朝有甚么害处?”

  因辞辽南归,在途考察山川关塞,风俗民情,绘成一图,返献神宗。神宗恐疆议未成,意图北伐,王安石谓战备未修,且俟缓举。此外一班辅臣,主战主和,意见不一。神宗入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道:“储蓄赐与,已备足否?士卒甲仗,已精利否?”

  神宗茫然答道:“这是容易筹办的。”

  太皇太后道:“先圣有言,吉凶悔吝生乎动,若北伐得胜,不过南面受贺,万一挫失,所伤实多。我想辽果易图,太祖、太宗,应早收复,何待今日?”

  神宗才悟着道:“敢不受教!”

  既退尚有所疑,拟再使问魏国公韩琦。不料琦竟病逝,遗疏到京,乃辍朝发哀,追赠尚书令,予谥忠献,配享英宗庙庭。琦字稚圭,相州人,策立二帝,历相三朝,宋廷倚为社稷臣。殁前一夕,大星陨州治,枥马皆惊。及殁,远近震悼。【韩魏公身殁,不可不志,故借此叙过。】

  神宗无可与商,只得再问王安石。安石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这是老氏遗训,何妨照行。”

  神宗乃诏令韩缜,允萧禧议,就分水岭为界,计东西丧地七百里,萧禧欣然辞去,小子有诗叹道:

  外交原不仗空谈,我弱人强固未堪。
  独怪宋、辽同一辙,胡为弃地竟心甘?

  辽事既了,交趾忽大举入寇,究竟如何启衅,请看官续阅下回。

  *==*==*

  神宗权罢新法,天即大雨,是或会逢其适,非必天心感应,果有若是之神且速者。但如郑侠之上流民图,足为《宋史》中第一忠谏,神宗几被感悟,罢新法至十有八事。古人视君若天,侠其果有回天之力耶?乃稍明复昧,仍沍群阴,安石、惠聊迭为进退,至辽使以勘界为名,借端索地,廷议不一,而安石却援欲取姑与之说,荧惑主听,卒至东西丧地七百里,试问终宋之世,能取偿尺寸否耶?后人称安石为政治家,吾正索解无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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