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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弃边城抚臣坐罪 徙杭州名吏闲游(1)


  却说监察御史程颢,系河南人,与弟颐皆究心圣学,以修齐治平为要旨。颢尝举进士,任晋城令。教民孝悌忠信,民爱戴如父母。后入京为著作佐郎,吕公著复荐为御史。神宗素闻颢名,屡次召见。颢前后进对甚多,大要在正心窒欲,求言育才。神宗亦尝俯躬相答。至新法迭兴,颢屡言不便,请罢青苗钱利息,及汰去提举官等。安石虽怀怒意,但颇敬他为人,不欲遽发。颢忍无可忍,复上疏极言,略云:

  臣闻天下之理,本诸简易,而行之以顺道,则事无不成。故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舍之面于险阻,则不足以言智矣。盖自古兴治,虽有专任独决,能就事功者,未闻辅弼大臣,人各有心,暌戾不一,致国政异出,名分不正,中外人情,交谓不可,而能有为者也。况于措制失宜,沮废公议,一二小臣,实预大计,用贱陵贵,以邪妨正者乎?凡此皆天下之理,不宜有成,而智者之所不行也。设令由此侥幸,事有小成,而兴利之臣日进,尚德之风日衰,尤非朝廷之福。矧复天时未顺,地震连年,四方人心,日益摇动,此皆陛下所当仰测天意,俯察人事者也。臣奉职不肖,议论无补,望早赐降责,以避官谤,不胜翘企之至!

  疏入后,奉旨令诣中书自言。颢乃至中书处,适安石在座,怒目相视。颢恰从容说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心听受,言可乃行,不可便否,何必盛气凌人?”

  安石闻言,不觉自愧,乃欠身请坐。颢方坐定,正欲开言,忽同僚张戬亦至。【无独有偶。】安石见他进来,又觉得是一个对头;他与台官王子韶,上疏论安石乱法,并弹劾曾公亮、陈升之、韩绛、吕惠卿、李定等,疏入不报,竟向中书处面争。时适天暑,安石手携一扇,对着张戬,竟用扇掩面,吃吃作笑声。【确有奸相。】

  戬竟抗声道:“如戬狂直,应为公笑,但笑戬的不过公等两三人,公为人笑,恐遍天下皆是呢!”

  陈升之在旁道:“是是非非,自有公论,张御史既知此理,也不必多来争执。”

  戬不待说完,便应声道:“公亦不得为无罪。”

  升之也觉渐沮。

  安石道:“由他去说,我等总有一定主意,倸他何为?”

  戬知无理可喻,转身自去。颢亦辞归,复上章乞罢。诏令颢出为江西提刑,颢又固辞,乃改授签书镇宁军节度使判官,戬与子韶亦求去,于是戬出知公安县,子韶出知上元县。还有右正言李常,因驳斥均输、青苗等法,比安石为王莽。安石怎肯相容,亦出常通判滑州。

  不数日间,台谏一空,安石却荐一谢景温为侍御史。【谢与安石有姻谊,所以援引进去。】且将制置条例司,归并中书,所有条例司掾属,各授实官。命吕惠卿兼判司农寺,管领新法事宜。枢密使吕公弼屡劝安石守静毋扰,安石不悦。公弼将劾安石,属稁甫就,被从孙吕嘉问窃去,持示安石。安石即先白神宗,神宗竟将公弼免官,出知太原府。吕氏赠嘉问美名,就是‘家贼’两字,嘉问亦安然忍受,但邀安石欢心,也不管甚么贼不贼了。【可谓无耻。】

  既而曾公亮因老求去,乃罢免相位,拜司空兼侍中,并集禧观使。当时以熙宁初年,五相更迭,有生老病死苦的谣言:安石生,曾公亮老,唐介死,富弼称病,赵抃叫苦。虽是一诙谐,却也很觉确切呢。

  安石正力排正士,增行新法,忽西陲呈报边警,夏主秉常,大举入寇,环庆路烽烟遍地了。安石遂自请行边,韩绛入奏道:“朝廷方赖安石,何暇使行?臣愿赴边督军!”

  神宗大喜,便令绛为陕西宣抚使,给他空名告敕,得自除吏掾。绛拜命即行。总道是马到成功,谁知骑梁不成,反输一跌。先是建昌军司理王韶,尝客游陕西,访采边事,返诣阙下,上平戎三策。大略谓:“西夏可取,欲取西夏须先复河湟,欲复河湟,须先抚辑沿边诸番。自武威以南,至洮、河、兰、鄯诸州,皆故汉郡县,地可耕,民可役,幸今诸羌瓜分,莫能统一,乘此招抚,收复诸羌,就是河西李氏,【即西夏。】即在我股掌中。现闻羌种所畏,惟唃氏【即唃厮罗,见第十八回。】子孙,若结以恩信,令他纠合族党,供我指挥,我得所助,夏失所与,这乃是平戎的上策呢。”【此策非必不可用。】

  神宗以为奇计,即召王安石入议。安石也极口赞许,乃命韶管干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一面封唃厮罗子董毡为太保,【董毡一译作董戬,系唃厮罗三子。】仍袭职保顺军节度使,且封董毡母乔氏为安康郡太君,董毡因遣使入谢。至王韶到了秦凤,收降青唐蕃部俞龙珂,遂请筑渭、泾上下两城,屯兵置戍;并抚纳洮河诸部。秦凤经略使李师中,反对韶议,安石以师中阻挠,令罢帅事。王韶又上言:“渭源至秦州,废田多至万顷,愿置市易司,笼取商利,作为垦荒经费。”

  安石正要行市易法,哪有不从之理?即请旨转饬李师中,给发川交子,即钞票之类。易取货物,并令韶领市易事。师中又上言:“韶所指田,系极边弓箭手地,不便开垦。市易司转足扰民,恐所得不补所亡。”

  看官!你想安石肯听从师中么?当下奏罢师中,徙知舒州,另命窦舜卿知秦州,与内侍李若愚,往查闲田所在。哪知仅得地一顷,还是另有地主,舜卿、若愚只好据实奏报。安石又说舜卿隐蔽,把他贬谪,令韩缜往代。缜遂报无为有,顺安石意。【要想保全官职,也不得不尔。】乃进韶为太子中允,寻复令主洮河安抚司事。

  看官记着!为了王韶倡议平戎,不但吐蕃境内,从此多事。就是宋、夏交涉,也因此决裂,竟先闹出战事来。

  熙宁三年五月,夏人筑闹讹堡,【一译作诺和堡。】屯兵甚众,知庆州李复圭,闻朝廷有意平夏,竟欲出师邀功,当遣裨将李信、刘甫等,率蕃、汉兵三千,往袭该堡。偏被夏人得知,一阵驱杀,大败信等,信等逃归。复圭不觉自悔,却想了一计,把无故兴兵的罪状,都推在李信、刘甫身上,斩首徇军,复由自己领兵,追袭夏人,杀了老弱残兵二百名,即上书告捷。【真好法子。】

  夏人不肯干休,乘着秋高马肥,大举入环庆州,攻扑大顺城及柔远等寨。钤辖郭庆、高敏等战死。及韩绛巡边,在延安开设幕府,选蕃兵为七军。绛不习兵事,措置乖方,且起用种谔为鄜延钤辖,知青涧城,命诸将皆受谔节制,蕃兵多怨望。绛与谔谋取横山,安抚使郭逵道:“谔一狂生,怎知军务?朝廷徒以种氏家世,赐荫子孙,若加重用,必误国事。”绛甚不谓然。

  适陈升之因母丧去位,两个同平章事,去了一双。【一即曾公亮。】神宗擢用两人,做了接替,一个便是王安石,一个偏轮着韩绛。【安石为首相,即就此带叙。】绛在军中,有诏遥授为同平章事。绛兴高采烈,即劾郭逵牵掣军情。逵奉敕召还,谔遂率兵二万人,袭破罗兀,筑城拒守,进筑永乐川、赏逮岭二寨。又分遣都监赵璞、燕达等,修葺抚宁故城,及分荒惟三泉、吐浑川、开光岭、葭芦川四寨,相去各四十余里。韩绛方保荐种谔,盛叙功绩,不意夏人已入顺宁寨,进围抚宁。是时边将折继世、高永能等,方驻兵细浮图,去抚宁不过数里。罗兀城兵势尚厚,且有赵璞、燕达等防守抚宁。

  谔在绥德闻报,惊惶的了不得,拟作书召回燕达,偏偏口不应心,提起了笔,那笔尖儿好似作怪,竟管颤动,不能成字。适运判李南公在旁,看他这般情形,不禁好笑,他却掷笔旁顾道:“甚么好?甚么好?”说了两个好字,竟眼泪鼻涕,一齐流将出来。【穷形尽相。】

  南公劝解道:“大不了的弃掉罗兀城,何必害怕哩?”

  谔一言不发,尚是涕泪不已。及南公趋退,那警报杂沓进来,所有新筑诸堡,陆续被陷,将士战殁千余人。谔束手无策,绛亦无可隐讳,只得上书劾谔,且自请惩处。有诏弃罗兀城,贬谔为汝州团练副使,安置潭州。绛亦坐罢,徙知邓州。夏人既得罗兀城,却也收兵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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