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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争濮议聚讼盈廷 传颍王长男主器(2)


  逵本武臣,旧隶范仲淹麾下,仲淹勖以学问,遂成将材。从前任福战殁,及葛怀敏覆军,皆为逵所预料,时人服他先见,累任边镇,积有军功。仁宗季年,湖北溪蛮彭仕羲作乱,调逵知澧州,率兵往讨,尽平诸隘。仕羲窜死,余众悉降。寻复改知邵州,讨平武冈蛮,擢容州观察使,转迁泾原路副都部署。英宗闻他智勇,乃召入都中,令就职枢府。

  看官!你想宋室大臣,心目中只有文人,不顾武士,前次狄青荡平智高,大功卓著,一入枢府,便觉疑谤纷乘,弹章屡上,郭逵功绩,不及狄青,哪里能箝定众口?当由知谏院邵亢等,连疏奏劾,大略说是:“祖宗故例,枢府参用武臣,必如曹彬父子,及马知节、王德用、狄青、勋名威望,卓越一时,乃可无愧。郭逵黠佞小才,岂堪大用?乞改易成命!”英宗不报。【《宋史》中,狄青与郭逵列传,先后相继,隐然以郭比狄,故本回特别提出,且以见宋臣倾轧之非。】

  会京师大雨,水潦为灾,宫廷门外,俱遭淹没。官私庐舍,毁坏不可胜计,人多溺死。英宗诏求直言,谏官等遵旨直陈,无非是进贤黠佞等语。未几,温州大火,又未几,彗星见西方,长丈有五尺。英宗撤乐减膳,加意修省,且令中书举士,得二十人,一体召试。韩琦以与试多人,恐难位置,英宗道:“台臣多说朕不能进贤,如果能得贤士,岂不是多多益善吗?”

  旋经琦等酌定,先召试十人,试后中彀,俱授馆职。

  宋制,进士第一人及第,往往仕至辅相,士人尤以登台阁,升禁从为荣。尝编一歌谣云:“宁登瀛,不为卿;宁抱椠,不为监。”见当日人心,趋重科第,更艳羡台阁。所有出兵打仗的将士,就使孙、吴复出,颇、牧再生,也看做没用一般呢。【宋室积弱。实中此弊。】

  郭逵入枢府半年,终被同列排挤,出任陕西四路宣抚使,兼判渭州。治平三年十一月,英宗又复不豫,兼旬不能视朝。韩琦等入问起居,见英宗棔顇得很,虽是凭几危坐,已觉困惫难支,琦即进言道:“陛下久不视朝,中外惊疑,请早立储君,借安社稷!”

  英宗略略点首。

  琦复奏道:“圣意已决,即请手诏,指日行立储礼。”

  英宗尚未及答,琦即命召学士承旨张方平,入殿草制,先诸英宗亲笔指麾,由方平进纸笔。英宗勉强提毫,草书数字。琦望将过去,纸上写着立大大王为皇太子,随复奏请道:“立嫡以长,想圣意必属颍王,惟还请圣躬亲加书明!”

  英宗乃又批了“颍王顼”三字。方平即遵着帝意,恭拟数语,自首至尾,立刻缮就,中留一空格,即应填太子名,乃请英宗亲笔加入。英宗不堪久坐,待了这一歇,含糊说了数语,韩琦等也听不清楚。至方平呈上草制,乃力疾书太子名,名既书就,不觉叹了一声,忍不住堕泪承眶,随即命内侍掖至龙床,就卧去了。韩琦等当然趋退。

  文彦博顾语韩琦道:“见上颜色否?人生到此,虽父子亦觉动情呢。”

  琦答道:“巨鹿受封,尚是眼前时事,不意相去无几,又要力请建储,这也是令人嗟叹呢。”

  话毕,各散归私第。越二日,即册立太子,奉旨大赦。自是英宗病体毫无起色,好容易度过年关,已是治平四年,文武百官恭上尊号,当于元旦辰刻,入朝庆贺。【英宗已要归天,百官还在做梦,这是中国专务粉饰之弊。】既至福宁殿,英宗并未御朝,大家惟对着虚座,舞蹈一番,依次退出。但见外面朔风怒号,阴霾四塞,统觉得天象告变,主兆不祥。过了七日,宫中传出讣音,英宗已升遐了,寿三十六岁,在位只四年。

  英宗夙有潜德,以孝亲著闻,局量弘远,情性谦和。濮王薨逝时,曾把所服玩物分赐诸子,英宗所受这一份,都转畀王府旧人,惟留犀带一条,值钱三十万,委交殿侍出售。殿侍竟把带失去,不胜遑急,英宗却淡然恝置,不索赔偿。即位以后,每命近臣,常称官不称名,臣下有奏,必问朝廷故事,与古治所宜,一经裁决,多出群臣意表,因此中外亦称为贤君。怎奈天不假年,遽尔晏驾,这也是宋朝恨事呢。【结过英宗,无非善善从长。】

  皇太子顼即皇帝位,诏告中外,是谓神宗皇帝。尊皇太后曹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高氏为皇太后,晋封弟灏为昌王,頵为乐安郡王。命韩琦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行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进封英国公。文彦博行尚书左仆射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富弼改武宁军节度使,进封郑国公。张昪改河阳三城节度使。欧阳修、赵槩并加尚书左丞,仍参知政事。陈升之为户部侍郎。吕公弼为刑部侍郎。其余百官,均进秩有差。

  二月朔日,神宗初御紫宸殿,朝见群臣,随即册立元妃向氏为皇后。向氏系故相向敏中曾孙女,父名经,曾为定国军留后。治平三年,出嫁颍邸,封安国夫人,至是立为皇后。

  忽御史蒋之奇上书劾欧阳修,说他帷薄不修,奸乱甥女等事。神宗览毕,转问故宫臣孙思恭。思恭力为辩释,神宗乃诏问之奇,令他证实。之奇无从取证,只好说出一个彭思永来。

  看官!你道之奇的御史,从何处得来?他本由欧阳修推荐,得任台官,自濮议纷争,修主张称亲,为吕诲等所斥驳,独之奇赞同修议,修因荐为御史。偏朝右目为邪党,对着之奇冷嘲热讽,之奇听不过去,便欲与修立异,借塞众谤。会修妇弟薛良孺,与修有嫌,遂捏造蜚言,诬修淫乱,语为中丞彭思永所闻,转告之奇,之奇也不问真伪,遂上章劾修。【恩将仇报,具何肺肠。】及奉诏诘责,不得已将彭思永传语复奏上去。神宗再诘思永,思永也取不出真凭实据来,于是诬告反坐,将思永、之奇两人,一律贬谪。【之奇自诒伊戚,却难为思永了。】修本杜门请治,至辨明诬伪,仍力求退位,乃罢为观文殿学士,出知亳州。

  神宗具有大志,因见廷臣乏才,特出自真知,去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来,有分教:

  曲士从兹张异说,中朝自此紊皇纲。

  毕竟所召何人,待小子下回报名。

  *==*==*

  宋臣专喜迂论,与晋代之清谈,几乎相同,其不即乱亡者,赖有一二大臣为之主持耳。英宗虽入嗣仁宗,缵承大统,而其本生父则固濮王也。以本生父称皇伯,毋乃不伦!欧阳修援引礼经,谓应称亲降服,议固甚当,韩琦即据以定议,于称亲之议,则请行之,于称皇称后之议,则请辞之,最得公私两全之道。吕诲等乃激成意气,至欲以去就生死相争,一何可笑?迨英宗疾亟,未闻廷臣有建储之请,赖韩琦入问起居,片言定策。夫濮议,末迹也,而必争之,立储,大本也,而顾忽之,宋臣之舍本逐末,如是如是。微韩魏公诸人,宋室恐早不纲矣。盖舆论与清谈,其足致乱亡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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