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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立储贰入承大统 释嫌疑准请撤帘(2)


  看官!试想天下有几个慈明不昧的贤母,诚孝无私的令主,能不听亲幸媒蘖么?守忠等日夕浸润,惹得两宫都动疑起来,由疑生怨,由怨成隙,好好的继母继子,几乎变成仇雠。知谏院吕诲,亟上书两宫,开陈大义,词旨恳切,多言人所难言,两宫意终未释。

  一日,韩琦、欧阳修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涕泣,具述英宗变态。

  韩琦道:“皇躬不豫,因致失常,痊愈以后,必不至此。且太后为母,皇上为子,子有疾,母可不容忍么?”

  太后尚流泪不止。

  欧阳修复进奏道:“太后事先帝数十年,仁德昭闻,天下共仰,从前温成得宠,太后尚处之泰然,如今母子相关,何至不能相容呢?”

  太后闻言,方才收泪。

  修又道:“先帝在位日久,德泽在人,所以一旦晏驾,天下奉戴嗣君,无敢异议。今太后原是贤明,究竟是一妇人,臣等五、六人,统是措大书生,若非先帝遗命,哪个肯来服从呢?”【前以婉言动之,后用危言警之,欧阳公也算善言。】

  太后沈吟不答。

  琦竟朗声道:“臣等在外,皇躬若失调护,太后不得辞责。”【索性逼进一层。】

  这数语,引动太后开口,即矍然道:“这话从哪里说来?我心更愁得紧哩。”【正要引你此语。】

  琦与修均叩首道:“太后仁慈,臣等素来钦佩,所望是全始全终哩。”

  叩毕乃退。

  内侍等听着,统不禁瞠目咋舌,阴谋为之少懈。

  越数日,琦独入内廷,向英宗问安,英宗略谕数语,便道:“太后待朕,未免寡恩。”

  琦遽对道:“古来圣帝明王,也属不少,独称舜为大孝,难道此外多不孝么?不过亲慈子孝,乃是常道,未足称扬,若父母不慈,子仍尽孝,乃得称名千古。臣恐陛下事亲未至,尚亏孝道,天下岂有不是的父母么?”

  英宗不觉改容。

  嗣英宗疾已少瘳。命侍臣讲读迩英阁,翰林侍讲学士刘敞,进读《史记》,至尧授舜天下事,即拱手讲解道:“舜起自侧陋,尧乃禅授大位,天下归心,万民悦服,这非由舜别有他术,只因他孝亲友弟,德播远近,所以讴歌朝觐,不召自来呢。”【借史讽主,语重心长。】

  英宗悚然道:“朕知道了。”

  遂进问太后起居,自陈病时昏乱,得罪慈躬,伏望矜宥等语。太后亦欣慰道:“病时小过,不足为罪,此后能善自调护,毋致违和,我已喜慰无穷,还有甚么计较?况皇儿四岁入宫,我旦夕顾复,抚养成人,正为今日,难道反有异心么?”

  英宗泣拜道:“圣母隆恩,如天罔极,儿若再忤慈命,是无以为人,怎能治国?”

  太后亦不禁下泪,亲扶帝起,且道:“国事有大臣辅弼,我一妇人,不得已暂时听政,所有目前要务,仍凭宰相取决,我始终未敢臆断,待皇儿身体复原,我即应归政,莫谓我喜称制呢。”【如此明惠,即间或被蒙,亦不过如日月之蚀而已。】

  英宗道:“母后多一日训政,儿得多一日受教,请母后勿遽撤帘!”

  太后道:“我自有主意。”

  英宗乃退。

  自是母子欢好如初,嫌疑尽释。

  韩琦等闻知此事,自然放心,惟因英宗久不御朝,中外耽忧,致多揣测。会值京师忧旱,英宗适御紫宸殿,琦遂请乘舆祷雨,具素服以出,人情乃安。是年冬,葬大行皇帝于永昭陵,庙号仁宗,封长子仲缄为光国公,寻复晋封为淮阳郡王,改名顼。

  时英宗已生四子,俱系高后所出,除淮阳王顼外,次名颢,又次名颜,幼名頵。颜甫生即夭,余见后文。越年,改元治平,自春至夏,帝疾大瘳。琦欲太后撤帘还政,乃就入朝奏事时,请英宗裁决十余件。裁决既毕,琦即复奏太后,且言:“皇上明断,裁决悉合机宜。”

  太后一一复阅,亦每事称善。

  琦因叩首道:“皇上亲断万几,又兼太后训政,此后宫廷规画,应无不善,臣年力将衰,恐不胜任,愿就此乞休,幸祈赐准!”

  太后道:“朝廷大事,全仗相公,相公如何可去!我却不妨退居深宫呢。”

  琦复道:“前代母后,贤如马、邓,尚不免顾恋权势,今太后便拟复辟,诚属盛德谦冲,非马、邓诸后所可及。臣幸际慈明,钦承无已,但不知于何日撤帘?”

  太后道:“我并不欲预政,无非为皇上前日,抱恙未痊,不得已而在此。要撤帘就可撤帘,何必另定日子呢?”

  言已即起。【临事果断,不愧贤后。】

  琦即抗声道:“太后已有旨撤帘,銮仪司何不遵行?”

  当下走过銮仪司,把帘除下。太后匆匆趋入,御屏后尚见后衣,内外都惊为异事。英宗加琦为右仆射,每日御前后殿,亲理政事。并上太后宫殿名,称作慈寿宫,所有太后出入仪卫,如章献太后故事。

  既而知谏院司马光上疏,极言:“内侍任守忠,谗间两宫,为国大蠹,若非母后贤明,皇上诚孝,几乎祸起萧墙,乞即援照国法,将守忠处斩都市!”

  英宗览奏,却也动容,惟一时未见降旨。越宿,韩琦至中书处,骤出空头敕一道,自己署名签字,复令两参政同时签名。参政一是欧阳修,一是赵槩。槩于仁宗末年,入任是职。欧阳修接敕后,也不多说,当即签名。赵槩却有难色,修语槩道:“不妨照签,韩公总有说法。”

  槩乃勉强签字。签毕,琦即坐政事堂,召守忠至,令立庭下,即面叱道:“你可知罪么?本当伏法,因奉旨从宽,姑把你安置蕲州,你当感念圣恩,勿再怙恶!”

  言毕,便取出空头敕,亲自填写,付与守忠,即日押令出都。【手段似辣,然处置奄人,不得不如是神速。且韩魏公定已密奉得旨,当非专擅者比。】又把守忠余党史昭锡一律斥出,窜徙南方,中外称快。过了数月,适琦入朝,英宗忽问琦道:“三司使蔡襄,品行如何?”

  琦未知问意,但答言:“襄颇干练,可以任用。”

  英宗不答。越日竟命襄出知杭州。

  看官道是何因?原来太后听政时,曾与辅臣言及,谓:“先帝既立皇子,不但宦妾生疑,就是著名的大臣,亦有异言,险些儿败坏大事,我不愿追究,已将章奏都毁去了。”为了这几句懿旨,时人多猜是蔡襄所奏,究竟襄有无此事,无从证实,不过他素好诙谐,语言未免失检,遂致同列滋疑。

  小子尝记蔡襄平日,与陈亚友善,襄戏令陈亚属对,口占出句云:“陈亚有心终是恶,”陈即应声道:“蔡襄无口便成衰。”当时旁坐诸人,共推为绝对。且因襄欲嘲人,反被人嘲,共笑为诙谐的报应。【因国事带叙及此,隐寓劝戒之意。】其实襄擅吏治才,遇有案件,谈笑剖决,吏不敢欺。尝知泉州,督建万安桥,长三百六十丈,利济行人。又植松七百里,广为庇荫,州民无不颂德。万安桥一名洛阳桥,迄今碑石尚存,蔡襄亲书碑文,约略可辨。俗说蔡状元造洛阳桥,就是此处。只因戏语招尤,致触主忌。治平三年丁母忧,归兴化原籍,越年卒于家,追赠礼部侍郎,后来赐谥忠惠。【仍不掩长,是忠厚之笔。】

  小子有诗叹道:

  泽留八闽起讴歌,一语招尤可若何?
  才识慎言存古训,不如圭玷尚堪磨。

  英宗既降调蔡襄,复诏议崇奉濮王典礼。朝右大臣,又互有一番争议,容至下回表明。

  *==*==*

  英宗入嗣,曹后听政及撤帘,皆韩琦一人之力。宣圣所云:“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不可夺者”,如韩魏公足以当之。欧阳修、曾公亮、张昪、王珪、司马光等,类皆附骥而彰,而曹后之贤明,英宗之孝敬,亦赖是以成。欧子谓“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诚非过誉也。彼夫真宗之初有吕端,仁宗之初有王曾,以韩相较,有过之无不及者。贤相与国家之关系,固如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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