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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明德楼纶音释俘 万岁殿烛影生疑(1)


  却说江南使臣徐铉,驰入汴都,谒见太祖,哀求罢兵。太祖道:“朕令尔主入朝,尔主何故违命?”

  铉答道:“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并没有甚么过失,就是陛下征召,无非为病体缠绵,因致逆命。试思父母爱子,无所不至,难道不来见驾,就要加罪?还愿陛下格外矜全,赐诏罢兵!”

  太祖道:“尔主既事朕若父,朕待他如子,父子应出一家,哪有南北对峙,分作两家的道理?”

  铉闻此谕,一时也不好辩驳,只顿首哀请道:“陛下即不念李煜,也当顾及江南生灵。若大军逗留,玉石俱焚,也非陛下恩周黎庶的至意。”

  太祖道:“朕已谕令军帅,不得妄杀一人,若尔主见机速降,何至生民涂炭?”

  铉又答道:“李煜屡年朝贡,未尝失仪,陛下何妨恩开一面,俾得生全。”

  太祖道:“朕并不欲加害李煜,只教李煜献出版图,入朝见朕,朕自然敕令班师了。”

  铉复道:“如李煜的恭顺,仍要见伐,陛下未免寡恩呢。”

  这句话,惹动太祖怒意,竟拔剑置案道:“休事多言!江南有什么大罪,但天下一家,卧榻旁怎容他人鼾睡?能战即战,不能战即降,你要饶舌,可视此剑。”【有强权,无公理,可视此语。】

  铉至此才觉失色,辞归江南。

  李煜闻宋祖不肯罢兵,越觉惶急,忽由常州递到急报,乃是吴越王钱俶,遵奉宋命,来攻常州。煜无兵可援,只命使遣书致俶道:“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勋,恐王亦变作大梁布衣了。”【语亦有理,但也不过解嘲罢了。】

  俶仍不答书,竟进拔江阴、宜兴,并下常州。江南州郡,所存无几,金陵愈围愈急。曹彬遣人语李煜道:“事势至此,君仅守孤城,尚有何为?若能归命,还算上策,否则限日破城,不免残杀,请早自为计!”

  李煜尚迟疑不决,彬乃决计攻城。但转念大兵一入,害及生民,虽有禁令,亦恐不能遍及,左思右想,遂定出一策,诈称有疾,不能视事。众将闻主帅有恙,都入帐请安。彬与语道:“诸君可知我病源么?”

  众将听了,或答言积劳所致,或说由冒寒而成。彬又道:“不是,不是。”

  众将暗暗惊异,只禀请延医调治。彬摇首道:“我的病,非药石所能医治,但教诸君诚心自誓,等到克城以后,不妄杀一人,我病便可痊愈了。”

  众将齐声道:“这也不难。末将等当对着主帅,各宣一誓。”

  言毕,遂焚起香来,宣誓为证,然后退出。

  越宿,彬称病愈,督兵攻城。又越日,陷入城中。侍郎陈乔入报道:“城已被破了。今日国亡,皆臣等罪愆,愿加显戮,聊谢国人。”

  李煜道:“这是历数使然,卿死何益?”

  陈乔道:“即不杀臣,臣亦有何面目,再见国人?”

  当下退归私宅,投缳自尽。

  勤政殿学士钟蒨,朝冠朝服,坐在堂上,闻兵已及门,召集家属,服毒俱尽。张洎初与乔约,同死社稷,至乔死后,仍旧扬扬自得,并无死志。彰善瘅恶,褒贬悉公。李煜至此,无法可施,只好率领臣僚,诣军门请罪。彬好言抚慰,待以宾礼,当请煜入宫治装,即日赴汴,煜依约而去。彬率数骑待宫门外,左右密语彬道:“主帅奈何放煜入宫?倘他或觅死,如何是好?”

  彬笑道:“煜优柔寡断,既已乞降,怎肯自裁?何必过虑!”

  既而煜治装已毕,遂与宰相汤悦等四十余人,同往汴京。彬亦率众凯旋。太祖御明德楼受俘,因煜尝奉正朔,诏有司勿宣露布,只令煜君臣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煜叩首引咎,但听得楼上宣诏道: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江南伪主李煜,承弈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朝,庶成玉帛之仪,岂愿干戈之役?蹇然勿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

  昔者唐尧光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戾我恩德,比禅与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愆尤,今授尔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尔其钦哉!毋再负德!此诏。【平蜀平南汉,不录原诏,而此特备录者,以宋祖之加兵藩属,语多掩饰故也。】

  ***

  李煜惶恐受诏,俯伏谢恩。太祖还登殿座,召煜抚问,并封煜妻为郑国夫人,又好作霓裳羽衣曲了。子弟等一并授官,余官属亦量能授职,大众叩谢而退。总计江南自李升篡吴,自谓系唐太宗子吴王恪后裔,立国号唐,称帝六年。传子李璟,改名为景,潜袭帝号十九年。嗣去帝号,自称国主凡四年。又传子煜,嗣位十九年。共历三世,计四十八年。

  先是彬伐江南,太祖曾语彬道:“俟克李煜,当用卿为使相。”

  潘美闻言,即向彬预贺。

  彬微哂道:“此次出师,上仗庙谟,下恃众力,方能成事。我虽身任统帅,幸而奏捷,也不敢自己居功,况且是使相极品呢?”

  潘美道:“天子无戏言,既下江南,自当加封了。”

  彬又笑道:“还有太原未下哩。”

  潘美似信未信,及俘煜还汴,饮至赏功,太祖语彬道:“本欲授卿使相,但刘继元未平,容当少待。”

  彬叩首谦谢。

  适潘美在侧,视彬微笑。巧被太祖瞧着,便问何事?美不能隐,据实奏对,太祖亦不禁大笑,【彬为宋良将第一,太祖何妨擢为使相。乃刓印弗予,背约失信,殊非王者气象。】当赐彬钱五十万。彬拜谢退,语诸将道:“人生何必做使相,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呢。”【总算为太祖解嘲。】

  未几,乃得拜枢密使。潘美得升任宣徽北院使。

  惟曹翰因江州未平,移师往征。江州指挥使胡则,集众固守,翰围攻五月,始得入城,擒杀胡则。且纵兵屠戮,民无噍类,所掠金帛,以亿万计,用巨舰百余艘,载归汴都。太祖叙录翰功,迁桂州观察使,判知颍州。彬不好杀而犹靳使相,翰大肆屠掠,乃得升迁,谁谓太祖戒杀之命,果出自本心耶?

  吴越王钱俶,遣使朝贺,太祖面谕使臣道:“尔主帅攻克常州,立有大功,可暂来与朕相见,借慰朕思,朕即当遣归。上帝在上,决不食言!”

  使臣领命去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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