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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李重进阖家投火窟 宋太祖杯酒释兵权(2)


  卫士将两人缚住,由太祖当面定刑,命将杜著斩首,薛良戍边。其实他两人本得罪南唐,乘间逃来,意欲脱罪图功,不料弄巧反拙,一杀一戍,徒落得身名两丧,悔已无及,这也所谓自作孽,不可逭哩。【为卖主求荣者,作一殷鉴。】

  且说扬州已平,太祖还汴,饮至受赏,不消细说。惟翟守珣得补官殿直,未几即为供奉官,有时且命守珣等,随驾微行。守珣进谏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舆轻出,倘有不测,为之奈何?”

  太祖笑道:“帝王创业,自有天命,不能强求,亦不能强拒。从前周世宗在日,见有方面大耳的将士,时常杀死,朕终日侍侧,未尝遭害,可见得天命所归,断不至被人暗算呢。”【这也是聪明人语,看官莫被瞒过。】

  一日,又微行至赵普第,赵普慌忙出迎,导入厅中,拜谒已毕,亦劝太祖慎自珍重。

  太祖复笑语道:“如有人应得天命,任他所为,朕亦不去禁止呢。”

  普又答道:“陛下原是圣明,但必谓普天之下,人人悦服,无一与陛下为难,臣却不敢断言。就是典兵诸将帅,亦岂个个可恃?万一乘间窃发,祸起萧墙,那时措手不及,后悔难追。所以为陛下计,总请自重为是!”

  太祖道:“似石守信、王审琦等,俱朕故人,想必不致生变,卿亦太觉多虑。”

  赵普道:“臣亦未尝疑他不忠,但熟观诸人,皆非统驭才,恐不能制服部下,倘或军伍中胁令生变,他亦不得不唯众是从了。”

  太祖不禁点首,寻复语普道:“朕未尝耽情花酒,何必出外微行,正因国家初定,人心是否归向,尚未可料,所以私行察访,未敢少怠哩。”【原来为此。】

  赵普道:“但教权归天子,他人不敢觊觎,自然太平无事了。”

  太祖复谈论数语,随即回宫。

  一日复一日,又是建隆二年,内外各将帅,依然如故,并没有变动消息。赵普私下着急,但又不便时常进言,触怒武夫,没奈何隐忍过去。到了闰三月间,方调任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撤销殿前都点检一职,不复除授。拔去一钉。嗣是过了两三月,又毫无动静,直至夏秋交界,太祖召赵普入便殿,开阁乘凉,从容座谈。旁无别人,太祖喟然道:“自从唐季至今,数十年来,八姓十二君,篡窃相继,变乱不休,朕欲息兵安民,定一个长久计策,卿以为如何而可?”

  普起对道:“陛下提及此言,正是人民的幸福。依臣愚见,五季变乱,统由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若将他兵权撤销,稍示裁制,何患天下不安?臣去岁也曾启奏过了。”

  太祖道:“卿勿复言,朕自有处置。”

  普乃退出。

  次日,太祖晚朝,命有司设宴便殿,召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入宴。酒至半酣,太祖屏退左右,乃语众将道:“朕非卿等不及此。但身为天子,实属大难,不若为节度使时,尚得逍遥自在。朕自受禅以来,已是一年有余,何从有一夕安枕哩。”

  守信等离座起对道:“陛下还有甚么忧虑?”

  太祖微笑道:“朕与卿等统是故交,何妨直告。这皇帝宝位,哪个不想就座呢。”

  守信等伏地叩首道:“陛下奈何出此一谕?目今天下已定,何人敢生异心?”

  太祖道:“卿等原无此心,倘麾下贪图富贵,暗中怂恿,一旦变起,将黄袍加汝身上,汝等虽欲不为,也变做骑虎难下了。”【推己及人。】

  守信等泣谢道:“臣等愚不及此,乞陛下哀矜,指示生路!”

  太祖道:“卿等且起!朕却有数语,与卿等熟商。”

  守信等遵旨起来,太祖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忽壮忽老忽死。总没有几百年寿数,所以萦情富贵,无非欲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令子孙不至穷苦罢了。朕为卿等打算,不如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拣择良好田园,购置数顷,为子孙立些长业,自己多买歌童舞女,日夕欢饮,借终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世世亲睦,上下相安,君臣无忌,岂不是一条上策么?”

  守信等又拜谢道:“陛下怜念臣等,一至于此,真所谓生死肉骨了。”

  是日尽欢乃散。越日均上表称疾,乞罢典兵,太祖遂命石守信为天平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节度使,赵彦徽为武信节度使,皆罢宿卫就镇。就是驸马都尉高怀德,也出为归德节度使,撤去殿前副都点检。【防之耶?抑借之以解嘲耶?】诸将先后辞行,太祖又特加赐赉,都欢欢喜喜的去了。【从此安享天年,不再出现。】

  过了数年,太祖欲召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入典禁兵。这彦卿系宛邱人,父名存审,曾任后唐宣武军节度。彦卿幼擅骑射,壮益骁勇,历晋、汉两朝,已累镇外藩;周祖即位,授天雄军节度使,晋封卫王。世宗迭册彦卿两女为后,就是光义的继室,也是彦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彦卿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为太师。至此因将帅多已就镇,乃欲召彦卿入值。

  赵普闻知消息,忙进谏道:“彦卿位极人臣,岂可再给兵柄?”

  太祖道:“朕待彦卿素厚,谅他不至负朕。”【妹夫尚令他就镇,难道姻长独可靠么?】

  赵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负周世宗?”【兜心一拳。】

  太祖默然,因即罢议。既而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军节度使武行德,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军节度使杨廷璋等,同时入朝,太祖与宴后苑,从容与语道:“卿等均国家旧臣,久临剧镇,王事鞅掌,殊非朕优礼贤臣的本意。”

  说至此,彦超即避席跪奏道:“臣素乏功劳,忝膺荣宠,今年已衰朽了,幸乞赐骸骨,归老田园!”

  太祖亦离座亲扶,且嘉慰道:“卿可谓谦谦君子了。”

  武行德等不知上意,反历陈平昔战功,及履历劳苦。

  太祖冷笑道:“这是前代故事,也不值再谈呢。”【行德等碰这钉子,实是笨伯。】

  至散席后,侍臣已料有他诏,果然次日下旨,将武行德等俱罢节镇,惟王彦超留镇如故。小子有诗叹道:

  尾大原成不掉忧,日寻祸乱几时休?
  谁知杯酒成良策,尽有兵权一旦收。

  宿卫藩镇,先后裁制,太祖方高枕无忧,谁知国事粗安,大丧又届,究竟何人归天,俟至下回分解。

  *==*==*

  李重进为周室懿亲,如果效忠周室,理应于宋祖受禅之日,即起义师,北向讨逆,虽或不成,安得谓为非忠?至于李筠起事,始遣翟守珣往潞议约,晚矣。然使与筠同时并举,南北夹攻,则宋祖且跋前疐后,事之成败,尚未可知也,乃迟回不决,直至潞州已平,乃思发难,昧时失机,莫此为甚。且令后世目为宋之叛臣,不得与韩通、李筠相比,谓非死有余憾乎?赵普惩前毖后,力劝宋祖裁抑武夫,百年积弊,一旦革除,读史者多艳称之。顾亦由宋祖智勇,素出诸将右,石守信辈惮其雄威,不敢立异,乃能由彼操纵耳。不然,区区杯酒,寥寥数言,宁能使若辈帖服耶?然后世子孙,庸弱不振,卒受制于夷狄,未始非由此成之。内宁即有外忧,此方正学之所以作深虑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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