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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辟阳侯受椎毙命 淮南王谋反被囚(2)


  文帝已阴蓄猜疑,见了告变的密书,立谕廷尉张释之,叫他派遣干员,逮勃入京。释之不好怠慢,只得派吏赴绛,会同河东守季布,往拿周勃。布亦知勃无反意,惟因诏命难违,不能不带着兵役,与朝吏同至绛邑,往见周勃。勃仍披甲出迎,一闻诏书到来,已觉得忐忑不宁,待至朝吏读罢,吓得目瞪口呆,几与木偶相似。披甲设兵,究有何益!还是季布叫他卸甲,劝慰数语,方令朝吏好生带着,同上长安。

  入都以后,当然下狱,廷尉原是廉明,狱吏总要需索。勃初意是不青出钱,偏被狱吏冷嘲热讽,受了许多腌臜气,那时只好取出千金,分作馈遗。狱吏当即改换面目,小心供应。既而廷尉张释之,召勃对簿,勃不善申辩,经释之面讯数语,害得舌结词穷,不发一言。还亏释之是个好官,但令他还系狱中,一时未曾定谳。狱吏既得勃赂,见勃不能置词,遂替他想出一法,只因未便明告,乃将文牍背后,写了五字,取出示勃。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还算是好狱吏。

  勃仔细瞧着,乃是以公主为证五字,才觉似梦方醒。待至家人入内探视,即与附耳说明。原来勃有数子,长名胜之,曾娶文帝女为妻,自勃得罪解京,胜之等恐有不测,立即入京省父,公主当亦同来。惟胜之平日,与公主不甚和协,屡有反目等情,此时为父有罪,没奈何央恳公主,代为转圜。公主还要摆些身架,直至胜之五体投地,方嫣然一笑,入宫代求去了。【这是笔下解颐处。】

  先是释之谳案,本主宽平,一是文帝出过中渭桥,适有人从桥下走过,惊动御马,当由侍卫将行人拿住,发交廷尉。文帝欲将他处死,释之止断令罚金,君臣争执一番,文帝驳不过释之,只得依他判断,罚金了事。一是高庙内座前玉环,被贼窃去,贼为吏所捕,又发交廷尉。释之奏当弃市,文帝大怒道:“贼盗我先帝法物,罪大恶极,不加族诛,叫朕如何恭承宗庙呢!”

  释之免冠顿首道:“法止如此,假如愚民无知,妄取长陵一抔土,陛下将用何法惩办?”

  这数语唤醒文帝,也觉得罪止本身,因入白薄太后,薄太后意议从同,遂依释之言办理罢了。插叙两案,表明释之廉平。此次审问周勃,实欲为勃解免,怎奈勃口才不善,未能辩明,乃转告知袁盎。盎尝劾勃骄倨无礼,见四六回。至是因释之言,独奏称绛侯无罪。

  还有薄太后弟昭,因勃曾让与封邑,感念不忘,所以也入白太后,为勃伸冤。薄太后已得公主泣请,再加薄昭一番面陈,便召文帝入见。文帝应召进谒,太后竟取头上冒巾,向文帝面前掷去,且怒说道:“绛侯握皇帝玺,统率北军,彼时不想造反,今出居一小县间,反要造反么?汝听了何人谗构,乃思屈害功臣!”

  文帝听说,慌忙谢过,谓已由廷尉讯明冤情,便当释放云云。太后乃令他临朝,赦免周勃。好在释之已详陈狱情,证明勃无反意,文帝不待阅毕,即使人持节到狱,将勃释免。

  勃幸得出狱,喟然叹道:“我尝统领百万兵,不少畏忌,怎知狱吏骄贵,竟至如此!”

  说罢,便上朝谢恩。文帝仍令回国,勃即陛辞而出,闻得薄昭袁盎张释之,俱为排解,免不得亲自往谢。盎与勃追述弹劾时事,勃笑说道:“我前曾怪君,今始知君实爱我了!”

  遂与盎握手告别,出都去讫。勃已返国,文帝知他不反,放下了心。独淮南王刘长,骄恣日甚,出入用天子警跸,擅作威福。文帝贻书训责,长抗词答复,愿弃国为布衣,守冢真定。【明是怨言。】

  当由文帝再令将军薄昭,致书相戒,略云:

  窃闻大王刚直而勇,慈惠而厚,贞信多断,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今大王所行,不称天资。皇帝待大王甚厚,而乃轻言恣行,以负谤于天下,甚非计也。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以万民为臣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冒风雨,赴矢石,野战攻城,身被疮痍,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艰难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至欲弃国为布衣,毋乃过甚!

  且夫贪让国土之名,轻废先帝之业,是谓不孝,父为之基而不能守,是为不贤,不求守长陵,而求守真定,先母后父,是谓不义,数逆天子之令,不顺言节行,幸臣有罪,大者立诛,小者肉刑,是谓不仁,贵布衣一剑之任,贱王侯之位,是谓不智,不好学问大道,触情妄行,是谓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弃南面之位,奋诸贲之勇,专诸孟贲,古之力士。常出入危亡之路,臣恐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矣!

  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秦始皇杀两弟,迁其母以安秦,顷王亡代,即刘仲事见前文。高帝夺其国以便事,济北举兵,皇帝诛之以安汉,周齐行之于古,秦汉用之于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而欲以亲戚之意望诸天子,不可得也。

  王若不改,汉系大王邸论相以下,为之奈何!夫堕父大业,退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诛,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使大王昆弟欢欣于上,群臣称寿于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愿熟计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祸如发矢,不可追已。

  ***

  长得书不悛,且恐朝廷查办,便欲先发制人。当下遣大夫但等七十人,潜入关中,勾通棘蒲侯柴武子奇,同谋造反,约定用大车四十辆,载运兵器,至长安北方的谷口,依险起事。柴武即遣士伍开章【汉律有罪失官为士伍】,往报刘长,使长南连闽越,北通匈奴,乞师大举。长很是喜欢,为治家室,赐与财物爵禄。

  开章得了升官发财的幸遇,自然留住淮南,但遣人回报柴奇。不意使人不慎,竟被关吏搜出密书,奏报朝廷。文帝尚不忍拿长,但命长安尉往捕开章。长匿章不与,密与故中尉简忌商议,将章诱入,一刀杀死,省得他入都饶舌。开章得享财禄,不过数日,所谓有无妄之福,必有无妄之灾。悄悄的用棺殓尸,埋葬肥陵,佯对长安尉说道:“开章不知下落。”

  又令人伪设坟墓,植树表书,有开章死葬此下六字。长安尉料他捏造,还都奏闻,文帝乃复遣使召长。长部署未齐,如何抗命,没奈何随使至都。丞相张苍,典客行御史大夫事冯敬,暨宗正廷尉等,审得长谋反属实,且有种种不法情事,应坐死罪,当即联衔会奏,请即将长弃市。文帝仍不忍诛长,更命列侯吏二千石等申议,又皆复称如法。毕竟文帝顾全同胞,赦长死罪,但褫去王爵,徙至蜀郡严道县邛邮安置,并许令家属同往,由严道县令替他营室,供给衣食。一面将长载上辎车,派吏管押,按驿递解,所有与长谋反等人,一并伏诛。

  长既出都,忽由袁盎进谏道:“陛下尝纵容淮南王,不为预置贤傅相,所以致此。惟淮南王素性刚暴,骤遭挫折,必不肯受,倘有他变,陛下反负杀弟的恶名,岂不可虑!”

  文帝道:“我不过暂令受苦,使他知悔,他若悔过,便当令他回国呢。”

  盎见所言不从,当然退出。不料过了月余,竟接到雍令急奏,报称刘长自尽,文帝禁不住恸哭起来。小子有诗咏道:

  骨肉原来处置难,宽须兼猛猛兼宽;
  事前失算临头悔,闻死徒烦老泪弹。

  欲知刘长如何自尽,且至下回再详。

  *==*==*

  审食其可诛而不诛,文帝之失刑,莫逾于此。及淮南王刘长入都,借朝觐之名,椎击食其,实为快心之举。但如长之擅杀大臣,究不得为无罪,贷死可也,仍使回国不可也。况长之骄恣,已见一斑,乘此罪而裁制之,则彼自无从谋反,当可曲为保全。昔郑庄克段于鄢,公羊子谓其外心积虑,乃成于杀。文帝虽不若郑庄之阴刻,然从表面上观之,毋乃与郑主之所为,相去无几耶!况于重厚少文之周勃,常疑忌之,于骄横不法之刘长,独纵容之,暱其所亲,而疑其所疏,谓为无私也得平!甚矣,私心之不易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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