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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回 昧先机津浦车遭劫 急兄仇抱犊崮被围(2)


  顾克瑶向亨利传译了,只听得亨利又做着手势,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顾克瑶向土匪笑道:“他说呢,这些东西,统都是没价值的。你的手表,虽则比他们的东西略贵,也不过值五块钱。”

  众人听了,都十分扫兴,纷纷把东西捡了起来,口里却叽咕道:“难为这些客人,都带着这么值钱的东西,也算我们晦气。”

  又一个站着的土匪道:“得咧得咧,我们不提这话罢。”

  说着,又走近一步,指着亨利旁边的穆安素,向顾克瑶道:“听说这胖大的洋人,是一个外国督军。中国有督军,外国亦必有督军,此辈心中固应有此想也。你懂得洋鬼子话,可知道他是不是?”

  顾克瑶笑道:“他是外国的巡阅使呢。”

  有督军则又必有巡阅使,无巡阅使何以安插太上督军乎?顾君之言是也。说着,又指着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笔鲍惠尔道:“这位就是他的秘书长。你贵姓?”

  那土匪道:“我姓郭,叫郭其才。”

  说着,向穆安素和鲍惠尔打量了一番,露出很佩服,又带着些踌躇满志的样子。一会儿,又向顾克瑶道:“请你和外国督军说,叫他赶快写信给官兵,警戒他们,叫他们不要再攻击,若不是这样的话,我必得把外国人全数杀了,也不当什么外国督军、西洋巡阅咧。”

  中国之最贵者,督军巡阅也,外国又中国之所畏也,然则外国督军,外国巡阅,非世界至高无上之大人欤?土匪乃得而生杀之,则土匪权威,又非世界至高无极者乎?一笑。说到外国人的样子,虽则很象凛凛乎不可轻犯,然而一听到一个杀字,却也和我们中国人一样的害怕,所以顾克瑶替郭其才一传译,外国人就顿时恐慌起来,立刻便推鲍惠尔起草写信。想因他是报馆主笔喜欢掉文之故。同一动笔,平时臧否人物,指摘时政,何等威风,今日又何等丧气。又经顾克瑶译为华文,大约说道:

  被难旅客,除华人外,有属英、美、法、意、墨诸国之侨民四十余人。全书中,此句最是重要,盖此次劫车,如无西人,则仅一普通劫案耳,政府必不注意,官兵亦必不肯用心追击也。盖衮衮诸公之斗大眼睛中,惟有外国人乃屹然如山耳,我数百小民之性命,自诸公视之,直细若毫芒,岂足回其一盼哉?警告官兵,弗追击太亟,致不利于被掳者之生命。

  郭其才拿了这信,便差了个小喽啰送去,果然有好几小时,不曾攻击。匪众正在欢喜,不料下午又开起火来。郭其才依旧来找顾克瑶道:“官兵只停了几小时,不曾攻击,现在为什么又开火了?你快叫外国巡阅再着秘书长写信去,倘官兵仍不停止攻击,我立刻便将所有外国人,全数送到火线上去,让他们尝几颗子弹的滋味,将来外国人死了,这杀外国人的责任,是要官兵负的。”

  妙哉郭其才。单推外人而不及华人,非有爱于华人,而不令吃几颗子弹也,盖官兵目中,初未尝有几百老百姓的性命在意中,土匪知之深,故独挟外国人以自重。盖政府怕外国人者也,如外国人被戕,必责在役之官兵,在役之官兵畏责,必不敢攻击矣。顾克瑶依言转达,书备好后,仍由郭其才差匪专送。

  顾克瑶见书虽送去,不过暂顾目前,自己不知何日才能回家,心中十分烦闷,因在山边徬徨散步,暂解愁怀。忽见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衣履不全,坐在石崖旁边,情致楚楚,十分可怜,禁不住上前问她的姓名。那女孩见有人问她,便哭起来道:“我姓许,叫许凤宝,我跟我的母亲从上海到天津去,那天强盗把我的母亲抢去,把我丢下,我舍不得母亲,跟强盗到这里来寻我的母亲,又不知道母亲在哪里。”

  【真是可怜。】

  一行说,一行哭,十分凄楚,听得的人,都代为流泪。众人正在安慰她,忽然一个外国人叫做佛利门的,走将过来,因不懂中国话,疑心众人在这里欺哄孩子。顾克瑶看出他的意思,便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他,佛利门点头道:“这孩子可怜得很,我带她到维利亚夫人那里去,暂时住着再说罢。”

  说着,便和顾克瑶两人带了许凤宝,同到维利亚夫人那里,给与她衣服鞋履。那许凤宝年幼心热,见顾克瑶等这般待她,十分感激,便赶着他们很亲热的叫着叔叔,这话按下不提。

  却说这天晚上,兵匪又复开火,当时天昏地黑,狂风怒号,不一时,鸡卵一般的雹,纷纷从天上落将下来,打着人,痛不可当,更兼大雨交加,淋得众人如落汤鸡一般,十分苦楚。郭其才等知道这地不可久居,便带着一众肉票,渡过山顶,奔了十多里路,转入山边一个村庄中躲避。一面叫老百姓土匪称不做强盗之居民为老百姓。打酒烧火,煎高粱饼,煮绿豆汤,分给各人充饥。那饼的质地既糙,味道又坏,十分难吃。一住两日,都是如此,甚是苦楚。顾克瑶觅个空,诈作出恭的样子;步出庄门,想乘机脱逃。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中年村妇,忽然转到一个念头,便站住问道:“从这里去可有土匪?”

  那妇人向他打量了一番说道:“先生是这次遭难的客人,要想脱逃吗?”

  顾克瑶道:“正是呢,你想可得脱身?”

  那妇人摇头道:“难难难,我劝先生还是除了这念头罢。从这里去,哪里没土匪!你这一去,不但逃不出,倘然遇见凶恶些的土匪,恐怕连性命也没咧。”

  山东此时,可称之谓匪世界。顾克瑶听了这话,十分丧气,只得死了这条心,慢吞吞的踱将回来。刚想坐下,忽听说官兵来攻,郭其才等又命带着肉票,往山里奔逃。顾克瑶一路颠蹶着,拚命的跑,倒是那外国巡阅,十分写意,坐着一把椅子,四个土匪抬着走,好似赛会中的尊神。假外国巡阅,在土匪中尚如此受用,真督军下了台,宜其在租界中快活也。

  奔了半日,方才又到一座山上。顾克瑶和穆安素、佛利门、亨利、鲍惠尔等,都住在一个破庙里,只有穆安素一人,睡在破榻上面,其余的人,尽皆席地而睡。那亨利十分顽皮,时时和郭其才说笑,有时又伸着拇指,恭维郭其才是中国第一流人,因此郭其才也很喜欢他,时常和顾克瑶说:“亨利这人,很老实可靠,不同别的洋鬼子一样,倒很难得。”

  被亨利戴上高帽子了。土匪原来也喜戴高帽。顾克瑶也笑着附和而已。一天,郭其才特地宰了一头牛,大飨西宾。顾克瑶等因要做通事,所以得陪末座。英语有此大用处,无怪学者之众也。那牛肉因只在破锅中滚了一转,尚不甚熟,所以味道也不甚好,可是在这时候,已不啻吃到山珍海错了。彼此带吃带说之间,顾克瑶因想探问他们内中情形,便问他们的大首领叫什么名字?怎样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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