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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商垫款熊秉三受谤 拒副署唐少川失踪(2)


  及挨过了好几天,六国银行团,遂相约至外交部,与外交总长陆征祥晤谈,报告银行团成立。越日,又与陆、熊两总长开议借款情形。陆总长已探悉巴黎会议,所定条件,厉害得很,遂与熊总长密商,只愿小借款,不愿大借款,熊总长很是赞成,当下见了银行团代表,便慨然道:“承贵银行团厚意,愿借巨款,助我建设,但敝国政府,因债款已多,不敢再借巨项,但愿仿照现在垫款办法,每月垫付六百万两,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约办理便了。”

  看官!你想六国银行团,为了中国大借款,费尽唇舌,无数周折,才得议妥,谁料中国竟这般拒绝,反白费了两月心思,这班碧眼虬髯的大人物,哪肯从此罢休,便齐声答道:“贵政府既不愿再借巨款,索性连垫款也不必了。索性连六百万垫款,也还了我罢。”

  陆、熊两总长也自以为妙计,那外人的手段,却来得更辣。陆总长忙答辩道:“并非敝国定不愿借,但贵银行团所定条件,敝国的人民,决不承认,国民不承认,我辈也无可如何,只好请求垫款,另作计划罢了。”

  银行团代表,见语不投机,各负气而去。陆、熊两总长以交涉无效,拟与唐总理商议一切。唐总理已因病请假,好几日未得会叙,两人遂各乘马车,径至唐总理寓所。名刺方入,那阍人竟出来挡驾,且道:“总理往天津养病去了。”

  【去得突兀。】

  两人不禁诧异,便问道:“何日动身,为何并不见公文?”

  阍人只答称去了两日,余事一概未知,两人方怏怏回来。

  看官!你道这唐总理如何赴津,当时京中人士,统说是总理失踪,究竟他是因病赴津呢?还是另有他事?小子得诸传闻,唐总理的病,乃是心病,并不是什么寒热,什么虚痨。原来唐总理的本旨,以中国既行内阁制,所有国家重政,应归国务员担负责任,因此遇着大事,必邀同国务员议定,称为国务会议。偏偏各部总长意见不同,从唐总理就职后,开了好几次国务会议,内务总长赵秉钧,未见到会,就是陆海军总长,虽然列席,也与唐总理未合,只有教育总长蔡元培、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与唐总理俱列同盟会,意气还算相投。又有工商次长王正廷,因陈其美未肯到京,署理总长,也与唐不相反对。

  交通总长施肇基,与唐有姻戚关系,自然是水乳交融。此外如外交总长陆征祥,是一个超然派,无论如何,总是中立。财政总长熊希龄是别一党派,异视同盟会,为了借款问题,亦尝与唐总理龃龉,恐非全为党见。唐总理已是不安,而且总统府中的秘书员、顾问员,每有议论,经总统承认后,又必须由总理承认,方得施行,否则无效,那时这班秘书老爷,顾问先生,都说总统无用,全然是唐总理的傀儡。

  看官!试想这野心勃勃的袁项城,岂肯长此忍耐,受制于人?况前此总理一职,有意属唐,无非因唐为老友,足资臂助,乃既为总理,偏以背道分驰,与自己不相联属,遂疑他为倾心革党,阴怀猜忌。其实唐本袁系,不过为责任内阁起见,未肯阿谀从事,有时与老袁叙谈,辄抗争座上,不为少屈。老袁左右,每见唐至,往往私相告语道:“今日唐总理,又来欺侮我总统么?”

  【后来断送老袁的生命,也是若辈酿成。】

  一夕,唐谒老袁,两下里争论起来,老袁不觉勃然道:“我已老了,少川,你来做总统,可好么?”

  唐本粤人,字少川,老袁以小字呼唐,虽系老友习惯,然此时已皆以总统总理相呼,骤呼唐字,明明是满腹怒意,借此少泄,语意尤不堪入耳,气得唐总理瞠目结舌,踉跄趋出,乘车回寓。冤冤相凑,距总统府约数百步,忽遇卫队数十人,拥护一高车驷马的大员,吆喝而来。唐车趋避稍迟,那卫队已怒目扬威,举枪大呼道:“快走!快走!不要恼了老子。”

  唐不待说毕,忙呼车夫让避。至大员已过,便问车夫道:“他是何人?”

  车夫道:“他是大总统的拱卫军总司令段大人。”

  唐总理笑道:“是段芝贵么?我还道是前清的摄政王。”

  【牢骚之至。】

  既而回至寓中,不由的自叹道:“一个军司令,有这么威风,我等身为文吏,尚想与统率海陆军的大总统,计较长短,正是不知分量了。我明日即行辞职,还是归老田间罢。”

  【乐得见几。】

  继又暗忖道:“我友王芝祥,将要到京,来做直隶都督,他一到任,我的心事已了,便决计走罢。”

  原来北通州人王芝祥,曾为广西藩司,广西独立,芝祥为桂军总司令,率兵北伐。及到南京,南北已经统一,唐绍仪南下组阁,旧友重逢,欢然道故,自不消说。直隶代表谷钟秀等,时在南京,愿举芝祥为本省都督,浼唐入白袁总统。唐返京,即与老袁谈及,袁已面许,乃电促芝祥入京。【唐总理正待他到来,所以有此转念。】

  过了数日,芝祥已在江南,遣还桂军,入京候命。唐总理与王见面,自然入询老袁,请即任王督直,发表命令。哪知袁总统递示电文,乃是直隶五路军界,反对王芝祥,不令督直。【又是老袁作怪。】

  唐总理微哂道:“总统意下如何?”

  袁总统皱眉道:“军界反对,如何是好;我拟另行委任便了。”

  唐总理道:“军人干涉政治,非民国幸福。”

  老袁默然不答。唐总理立即辞出,到了次日,即由总统府发出委任状,要唐总理副署盖印。唐总理取过一瞧,系命王芝祥仍返南京,遣散各路军队,不由的愤愤道:“老袁欺人太甚,既召他进京,又令他南返,不但失信芝祥,并且失信直人,这等乱命,我尚可副署么?”

  言已,即将委任状却还,不肯副署。嗣闻老袁竟直交王芝祥,芝祥即往示唐总理。唐总理益愤懑道:“君主立宪国,所发命令,尚须内阁副署,我国号称共和,仍可由总统自主么?我既不配副署,我在此做甚么?”

  芝祥去后,即匆匆收拾行囊,待至黎明,竟出乘京津火车,径赴津门去了。小子有诗咏唐总理道:

  辞官容易做官难,失职何如谢职安。
  双足脱开名利锁,津门且任我盘桓。

  唐总理赴津后,如何结果,且看下回说明。

  *==*==*

  本回叙述垫款,为下文善后大借款张本。外款非不可借,但今日借债,明日借债,徒为一班武夫所垄断,满贮囊橐,逍遥自在,铁血之光,化作金钱之气,徒令全国人民,迭增担负。读史至此,转叹革命伟人,日言造福,不意其造祸至于如此也。

  袁总统心目中,且以依赖外债为得计,意谓外债一成,众难悉解,受谤者他人,而受益者一己,方将尽以英镑、美元、马克、佛郎为资料,买收武夫欢心,拥护个人权力,亦知上下争利,不夺不餍乎?

  唐总理就职,未及百日,即与老袁未协,飘然径去,唐犹可为自好士,然一番奔走,徒为袁总统作一傀儡,唐其未免自悔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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