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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草逆书醉酒逼储君 传伪敕称兵废悍后(2)


  裴頠亦续奏道:“东宫果有此书,究由何人传入?且安知非他人伪造,诬陷太子?请验明真伪,方可立议。”

  惠帝接连闻奏,好似痴聋一般,噤不复言。那殿后却趋出内侍,奉贾后命,取了太子平日手启十余笺,令群臣对核笔迹,张华、裴頠等,即互相比视,笔迹大略相符,惟一是恭缮,笔画端正,一是急书,姿势潦草,一时也辨不出真假,无从指驳。

  原来贾后使太子录书,原稿系嘱黄门侍郎潘岳草成,及太子录就进呈,字画缺漏,仍由岳补添成字。岳善模仿笔迹,一经改写,与太子手书无殊,故足使人迷乱心目。【潘岳何为者?】惟裴頠定要查究传书的姓名,张华谓须召太子对质,此外一班大臣,依违两可,聚讼不决。

  贾后暗坐屏后,听着张裴两人的议论,大咈已意,那惠帝又一言不发,任令絮聒,恨不得走将出去,喝住众口,倒好独断独行,只是大庭广众,未便越礼,勉强容忍了半天。

  看看日影西斜,还是没有结果,不由的怒气上冲,便召董猛入内,嘱使传语道:“事宜速决。为何议了半日,尚未定夺?如群臣不肯传诏,应该军法从事。”

  猛奉命出宣,道言甫毕,张华即驳斥道:“国家大政,应由皇上主裁,汝系何人?妄传内旨,淆乱圣听。”

  裴頠亦喝道:“董猛休得多言,圣上明明御殿,难道我等未奉明诏,反依内旨不成?”

  猛且惭且愤,返报贾后。贾后恐事情中变,因即令侍臣草表,请免太子为庶人。这表传出,惠帝便即依议,拂袖退朝。于是使尚书和郁等,速诣东宫,废太子遹为庶人。遹方游玄圃,闻使节持至,改服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往居金墉城,遹妃王氏,及三子虨、臧、尚,同时随徙。独虨母蒋氏,坐盅惑太子罪名,生生杖毙,甚且归咎谢淑媛,一并赐死。王衍闻变,自恐株连及祸,急忙表请离婚【你有大女婿作靠,此时何必作忙?】,有诏准议。于是遹妃王氏,与遹永诀,恸哭一场,辞归母家。【王女却是多情。】

  越年,改元永康,西戎校尉司马阎缵,舆棺诣阙,上书切谏,略言:“汉戾太子称兵拒命,尚有人主从轻减,说是罪不过笞,今遹罪不如戾太子,理应重选师傅,先加严诲,若不悛改,废弃未迟。”

  这书呈入,当然不报。【缵不见谴,还是皇恩广大。】

  贾后因异议沸腾,终究未妙,不如下一辣手,致死太子,方绝后患,乃再行设计,嘱使黄门自首,诡言与遹谋逆。有诏将黄门自首表文,颁示公卿,遂命卫士押徙太子,往锢许昌宫,不许官僚送行。洗马江统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鲁瑶等,冒禁往饯,至伊水旁涕泣拜辞,不意司隶校尉满奋,已奉诏驰至,把江统等一并拘去,分系河南洛阳两狱中。河南尹乐广,不待赦书,已悉数放归。

  洛阳令曹摅,未敢遽释罪囚,经都官从事孙琰,向贾谧处说情,方得一律释出。

  右卫督司马雅,系是晋室疏亲,平时常给事东宫,得遹宠爱,每思为遹效力,设法复位,乃与从督许超,殿中郎士猗等,日夕营谋,彼此互议,统说张华、裴頠,贪恋禄位,未足与图大事,不如右军将军赵王伦,手握兵权,素性贪冒,尚可假彼行权。【冒昧图逞,亦非良策。】因往说孙秀道:“中宫凶妒,与贾谧等诬废太子,无道已甚。今国无嫡嗣,社稷垂危,大臣将起行大事,公乃素奉中宫,与贾郭亲善,外人皆谓公实预内谋,一朝变起,祸必相及,何勿先事预防呢?”

  秀被他一说,也觉寒心,当即转告赵王伦,拟废去贾后,迎还太子。伦惟言是从,密结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等,使为内应,待期举发。

  偏孙秀又变了一计,再与伦语道:“太子聪明刚猛,若得还东宫,必图报复。明公素党贾后,道路共知,今虽为太子建立大功,太子且未必见德,一有衅隙,仍然加罪,不若迁延缓期,俟贾后害死太子,然后为太子报仇,入废贾后,名正言顺,更无他患,岂不是一举两得么?”【这是卞庄刺二虎之计,我亦佩服。】

  伦拍手赞成,连称好计。秀复散布谣言,谓殿中人欲废皇后,迎太子,一面往见贾谧,劝他早除太子,杜绝众望。谧立白贾后,后正得外间谣传,阴启杀心,一闻谧语,便召入太医令程据,使合毒药。据即用巴豆杏仁,研末为丸,交与贾后。后复令黄门孙虑,假传上命,赴许昌毒死太子。

  太子至许昌后,常恐见鸩,所有饮食,必令宫人当面煮熟,方敢取尝。孙虑到了许昌,先与监守官刘振说明,振即徙太子至小坊中,绝不与食。宫人得太子厚恩,尚从墙上递给食物,俾得充饥。那孙虑急欲复命,径持入毒药,逼令太子吞下。太子不肯照服,托词如厕。虑袖出药杵,从太子背后,掷击过去,太子中杵倒地,再由虑拾起药杵,用力猛捶,太子大声哀呼,声彻户外,及要害受伤,一声惨号,气绝而逝。年才二十三岁。【孙虑如此凶横,难道能长寿不成?】虑回都复命,有司请用庶人礼葬遹,贾后即假托慈悲,上表帝前,略云:

  遹不幸丧亡,伤其迷悖,又早短折,不能自已。妾常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使得复正名号,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虽罪大,犹是王者子孙,便以匹庶送终,情实可悯,特乞天恩,赐以王礼。妾诚暗浅,未识礼义,不胜至情,冒昧陈闻。【录入此表,以见贾后之狡诈。】

  惠帝得贾后表,方命用广陵王礼,厚葬太子。会天象告警,尉氏雨血,妖星现西方,太白昼现,中台星坼,中外诧为怪象。张华少子名韪,劝华即速辞职,为避祸计。华踌躇多时,方答说道:“天道幽远,未尽可凭,不如修德禳灾,静俟天命。”【利令智昏。】

  既而,孙秀使司马雅见华,屏人与语道:“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使雅以实情告公,请公勿疑!”

  华摇首不答。

  雅不禁怒起,掉头趋出,且行且语道:“刃将加颈,尚作此态么?”

  当下诣赵乏伦府第中,敦促起事。伦遂矫称诏敕,遍谕三部司马【晋左右二卫有‘前驱’、‘由基’、‘强弩’三部司马。】道:“中宫与贾谧等杀我太子,为此命车骑将军兼领右军将军赵王伦,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事成当赐爵关内侯。如或不从,罪及三族。”

  三部司马,接了此敕,那有不从之理?齐王冏【见前文】方任翊军校尉,亦与伦通谋,遂与三部司马,突入宫中,排闼趋进。华林令骆休为内应,引冏至惠帝住室,迫帝出御东堂,一面召入贾谧。谧无从趋避,应召而至,及见甲杖如林,复走至西钟下面,大呼阿后救我!声尚未绝,已有人追至背后,拔刀砍去,首随刀落。贾后闻谧呼救声,慌忙出视。正与齐王冏相遇,便惊问道:“卿来此做甚么?”

  冏答道:“有诏收后。”

  后复道:“诏当从我发出,这是何处诏旨?”

  一面说,一面返身入内,趋上阁中,凭槛遥呼道:“陛下有妇,乃使人废去,恐陛下亦将被废了。”

  冏复带兵入阁,胁后徙居。后复问起事为谁?冏答称梁、赵二王。原来尚书令梁王肜,曾预闻伦事,也愿赞成,故冏有是言。

  贾后长叹道:“系狗当系颈,今反系尾,怎得不尔?”

  乃出居建始殿中,由冏派兵监守。随即收捕赵粲、贾午,驱入暴室,一顿杖责,把两个如花似玉、貌美心毒的妇人送归冥府,往销阎王簿据去了。就是韩寿兄弟子侄,也共同连坐,诛黜有差。【偷香结果,一至于此,可见天道恶淫。】

  伦复召入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等,夤夜入殿,趁势拿下司空张华,及仆射裴頠。华顾通事张林道:“汝等欲害我忠臣么?”

  林矫诏诘责道:“卿为宰相,不能保全太子,及太子废死,又复不能死节,怎得称忠?”

  华驳说道:“式乾殿中的争议,臣尝力谏,尽可复按。”【见上。】

  林不待说毕,便接口道:“力谏不从,何不去位?”【中肯语。】

  华听到此语,无言可驳,只好俯首就刑,遂与裴頠一同受戮,并至夷族。华是日昼寝,梦见屋坏,入夜即验。死时年六十九。著有《博物志》十篇及文章等并传后世。华长子散骑常侍祎及少子散骑侍郎韪,同时遇害。

  頠死时才三十四岁,二子嵩、该,由梁王肜代为保护,谓:“頠父裴秀,有功王室,不应殄绝后嗣。”因得免死,流徙带方。校尉阎缵,时尚在都,入抚张华尸首,且泣且语道:“我曾劝君逊位,君乃不从,今果见戮,莫非是命中注定么?”

  小子有诗讥张华道:

  蹉跎已届古稀年,何事名缰尚被牵?
  老且受诛儿并戮,如斯结局也堪怜!

  华頠既死,赵王伦未肯罢手,还要杀死数人。欲知何人被杀,待看下回报明。

  *==*==*

  典午得国,始自贾充之弑曹髦,厥后贾女入宫,种种淫恣,即酿成八王之乱,而西晋即因是覆亡。天道好还,亶其然乎?张华、裴頠位登台辅,不能拨乱反正,虽由二人之才识不足,亦天意之未许建功耳。况太子遹幼即聪明,一变而为淫僻昏顽之豚犬,置酒别室,醉草逆书,是何莫非大造之巧为播弄,假手悍后,有以斫其根面戕其本欤?

  及后恶贯满盈,不使张华、裴頠之从权废立,而反令贪鄙阴狡之伦秀二人,乘隙图功,一祸才了,一祸复起,天之不欲安晋也明矣。此外已尽见细评,姑不赘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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