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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囚商侯民谣天变 作聆隧长夜倾宫(1)


  话说伊尹既三就桀,复归商侯。商侯叹息曰:“关龙逄死矣乎!夏其亡矣!”

  使中大夫巫轶往夏,哭龙逄而谏桀。时桀有令,有吊龙逄者死。费昌等哀求于三小二幸,乃仅得收龙逄尸,痊之,不敢行讣礼。

  巫轶至,谓费昌等曰:“吾奉君命而哭龙逄,虽死不辞。且夏王之无道,吾将哭之,况哭龙逄乎?”

  费昌曰:“君行君之志,予也何言?”

  轶敬就其家,设位发哀,成礼而退。桀闻之大怒,命武土擒巫轶,斩之。时桀之二十四年,戊辰四月也。巫轶遇害,卒。又命熊、罴二将领甲士一千,槛车一乘,来亳擒商侯。商侯欣然就车,即日起行。有商之民,老幼数万,拥车号哭,死不放行。二将甲士戈戟开道,不容商民遮道号哭。商民被伤者,至流血满路,犹不肯止。商侯泣告民曰:“君王明圣,我犹归也。汝等何必如是?”

  众耆老请从往夏请命。伊尹曰:“如此则反为害矣!夏王必谓以众为乱,将若之何?”

  老幼哭送五十里,伊尹等慰谕使还。耆老随诸臣子送百二十里。是时商侯惟次子外丙、仲壬与寿常等在国,而长子太丁、伊、莱等俱在途。时四月十一日发,十二日至汴阳。商侯力遣莱朱、旬范,以太丁劝谕耆民同归,而伊尹及庆辅、湟里且从行。廿一日至夏。夏桀欲设朝,面詈商侯而戮之。

  天乃大雨如倾,酒池成海,糟堤成泥,肉林生蛆,雾迷朝市,烈风摇城,迅雷摧殿,宫中白昼出鬼,宫城内皆成大水。妹喜惊悸匿无地。桀见妹喜被鬼惊吓,保妹喜不暇,哪敢出朝。

  伊尹于是乘机往说曹触龙曰:“前者救关大夫以缓死,公之功在社稷。今者救天地之变,公之功在天地君民。夫商侯水德之神也。其在国也,每鼻指出滴血,或滴泪及地,则必大雨数日。泪多则久,相续则无已。故天下有旱,商侯哭而雨必不爽也。然其不发至情而伪哭,则无泪。昨者至都,望君王之诚,欲诉衷请罪,而不得通。遂发至诚而哭,哭之不已,吾恐雨将何时止也!且商侯爱君之情甚殷,而未有逆君之罪,君王必不杀之。何不速遣之?是在公之力也。”

  触龙以为然。言之二幸,二幸亦以为异,盖安邑之地素无三日之雨也。言之于桀,天雨原来如此如此。桀曰:“南有夏台,下有窔室。远僻囚之,勿与饮食,饿杀之,则泪尽而不令出血。彼安能雨乎?”

  遂命熊、罴二将领甲士囚商侯于夏台。夏台,筑县地,少康所筑窒室,其台下窖。少康牧时,藏敝衣处也。

  商侯往夏台,留伊尹就桀。而以湟从尹,以庆辅自从。庆辅故为夜逃,裹数月乾粮先往夏台,藏之窔室,乃复闭之。因自藏于民间。中原之民素闻商侯之圣,远近闻见其擒者,无不叹泣。夏台之民闻其来囚,无不愿服事周旋者。

  商侯至夏台,夏台之民迎八九里外。熊、罴二将驱民而纳商侯于窒室。商侯人,他人不敢入也。室内极黑,而周遭草莽地穴,无限毒蛇、怪狐。二将曰:“商侯人,此诸物必食之矣!”

  二将安处于台上,而商侯亦安处于台下。二将每早视商侯,商侯不饮食也,而无恙,二将以为神。商侯以五月五日离夏都,是日夏都即止雨。雨随商侯而来。初七日至夏台,夏台方旱得,雨而济然,遂不止。

  雨亦不遍,独摧夏台。台下皆渰,而窔室不湿。二将皆骇。又有奇风异雨,不得造饭。二甲及甲士反冻饿,展转有死者。既而夏台崩,二将坠死,甲士半死,而商侯仍无恙。其余甲士皆以为神,骇而奔归,告三小。

  赵良恶,于辛疑,独触龙自喜。其前言之验,直告于二幸,二幸告桀。桀惊且疑,命于辛往监之。伊尹恐于辛奸险,有害于侯,乃见于辛曰:“君王素爱于卿,今命卿往守夏台,岂有谗人干左右间卿者乎?而以死力命卿,何也?夫商侯之不利监也,前二将甲士已然矣!卿国家重臣、枢要,所关密勿机,宜恐未可失也!”

  于辛闻言,求于二幸,宛转托疾,辞命而不行。桀乃命费昌。费昌暗喜,承命遄往,遂得周旋商侯之左右矣!昌至夏台,雨已久止而霁。盖汤非能雨,乃天欲全圣人耳!若能雨,则后来又安有七年之旱乎?庆辅与夏台之民,已在事商侯尽善。而费昌又至,商侯相与喜甚。就窔室而谈,不能相去。遂就窔室而处,商侯内而费昌外,不敢违王命也。诸人供服食,而美者侯必却之,曰:“惟取延命待戮而已。”

  居越六月,夏台禾黍皆穰,天和人悦。而夏都自商侯去后,虽息雨,却尽日浓阴,以至于十月。桀与妹喜稍出,则雷电风雨毕至。而城宫内外水湿异常。朝市原野,烟雾异常。旦晚常有魑魅戏人,宫民毕苦。无干柴,不能给火食。麦烂禾黍不生,民无食而逃者、死者将半。朝则童谣而哭,夕则鬼哭而歌。其童谣若曰:

  天上水,何汪汪?地下水,何洋洋?黑黑天,无青黄。万姓嗷嗷无食场,东西南北走忙忙。南北东西路渺茫,云雾迷天无日光。时日曷丧?予及尔皆亡!

  此盖欲桀之亡,情急而喧唱了。其鬼歌若曰:

  不黑不红刀与戈,日月浮沉天上河。天上河,不可过。五杂色,四隅侧。半夜间,闲失门。当年百海精及魂,今日无依居野坟。怨气滔滔天帝闻,四月空城野火焚,东风吹血血碧磷。呜呜乎!血碧磷。

  此言殷成汤放桀夏灭之意也。桀闻之,虽不解,心甚畏恶,兼恶儿谣,许多时不乐。

  直至十月十日,费昌使人从夏台来报桀,陈说:“商侯在囚,自悔罪过。每朝夕望阙朝君,祝寿于天,不敢衣食安处,惟自延命。初时二将在此,不许商侯饮食,商侯忧而阴雨不止。臣至后,日与商侯少许仅食,商侯喜而天霁。今夏台之地,大丰稔,不识王都何如?”

  桀乃笑曰:“天下岂有怪物如此。若其饮食能止雨,便饱死他何妨?何少许为也?”

  乃召伊尹,问曰:“子圣人也,是宜知天。今朕都中五六月而不霁,何也?”

  尹对曰:“臣闻钟山之阳,有烛龙之神。视则昼,瞑则夜。故天地之气化,亦以神物而移。圣人亦神之类也,是其忧为阴,乐为霁,血泪为雨,怒为雷霆。臣非圣人,而商侯圣人也。自奉王命之日泣血,故为雨;中愤,故为雷;忧心郁而不已,故为阴也。”

  桀王笑曰:“是非商侯之故?商侯今在夏台,既喜矣!既霁矣!而吾都不霁者,盖子固圣人,是忧商侯之忧,故作阴也。朕将释商侯囚,乐子。”

  伊尹拜,稽首曰:“善哉!君王之圣神也。夫君王释商侯,是岂臣之乐?实君王之乐也。家有才子则父乐,国有贤臣则诸侯乐,天下有神圣之士则天子乐也。且天下未有神圣而害神圣,亦未有神圣而终不合于神圣者。今君王释商侯,是合商侯也,是必君王固神圣,乃合商侯之神圣也。君王全一圣神之臣,自成圣神之君,何乐如之?”

  桀曰:“虽然朕为子释商侯,子为朕霁可乎?”

  尹惶恐稽首谢曰:“君王者,天之子也。子圣自能回父,君王圣神自能回天。臣则安能?”

  桀乃入宫。尹出,夜祷于天:“愿君毋食言,天应朝而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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