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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箭贯玉肩注缘分 杯饮洒泪识恩情(2)


  春英小姐听了宫女唤着千岁爷,才知道他是一位太子;又听太子满口说着抱歉的话,他的神情,又和气又多情;看他面貌,又长得俊秀,年纪也很轻,不觉把他看住了,肩窝上的痛也忘了。便是这位太子,抱过春英小姐的娇躯,亲过春英小姐的香泽,又见春英小姐长成这般绝色,他如何不动情;见宫女扶着春英小姐去远了,还是呆呆地望着,不肯离开。又看看自己撕断的袍袖,不觉一缕痴魂,又飞到春英小姐身边去了。

  这位王爷,原久已看上了春英小姐的美色。你道他是谁?

  他便是从前的广平王,这广平王自从那天在李辅国家中见了这春英小姐,便替春英小姐抱屈;他当时情不自禁地,便对着新娘说了几句多情的话。从此以后,他时时想着春英小姐;只因自己是一位王爷,那李辅国也是当朝第一个擅权的大臣。虽说自己和他作对,但越是作对,却越不便到李辅国家中去。

  但这李辅国自从那天在家中,碰了广平王几个钉子以后,暗暗地探听皇帝的心意,他日免不了要立广平王做太子的,他为讨好广平王起见,便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便自己领头儿,上了一道奏章,说广平王豫,仁孝圣武,堪为储君。

  肃宗皇帝一身多病,看看自己的病又是一天深似一天,原也要立一位太子,早定人心;心中所虑的,只怕内有张皇后,外有李辅国,他两人都是一心一意要立王子佋为太子的。恰巧不多几天,那王子佋已一病去世,张皇后心中失了一个依靠;如今又见李辅国上了这道奏章,便觉放心,立刻下旨,立广平王豫为太子。又为父子亲近起见,特令太子还居内宫,以便太子晨昏定省。

  这位太子,果然纯孝天成,见父皇时时卧病在床,便日夜在寝宫料理汤药,衣不解带。难得这几天父皇病势转轻,他便偷空到御苑中练习骑射去。恰巧一支流箭,射中在春英小姐的肩窝上,这暗暗之中,似有天意。

  春英小姐中了这一箭,虽说是痛入骨髓,但她心中也觉得十分诧异,太子这一箭,为何不射中在别的宫女身上,却巧射中在我身上?莫非我与太子有前缘吗?因这个念头,也便把痛也忘记了。御医天天替她敷药医治,她病势到危险的时候,浑身烧热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只见那太子站在自己面前,有时和她说笑着,有时竟上前来搂抱她的身躯。

  春英小姐在睡梦中呻吟着,醒来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太子,只是几个宫女站立在床前伺候着。你们也不要笑春英小姐害了相思病儿,好好一个女孩,有名无实地嫁了一个太监做丈夫,葬送了她的终身,她年纪轻轻,如何耐得这凄凉?

  每当花月良辰,便不免有身世之感。她在乎日,虽满肚子伤感,却没有一个人儿可以寄托她的痴情。如今见了这位年少貌美,又是多情多义的太子,叫她如何不想?况且她的想,也不全是落空的。她在这里想太子,太子也在那里想她。

  这位太子,每日侍奉父皇的汤药;抽空出来,便到春英小姐的房门口,偷偷地问着宫女:“今天姐姐的病势如何?”

  宫女对他说病势有起色,他便十分高兴;若对他说病势沉重,便急得他双眉紧锁,不住地叹气。他每次来,手中总拿着花枝儿,问过了话以后,便把花枝儿交给宫女,叮嘱她悄悄地拿进房去,供养在春英小姐床前,给她看着玩。又再三叮嘱宫女:“若姐姐问时,千万莫说是俺送来的。”

  宫女问:“千岁爷为什么天天要送花来?”

  那太子笑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俺知道李家那位姐姐,是爱花的;她因贪在花树下游玩,便吃了俺这一箭的亏。如今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又不便到姐姐床前去亲自对她说抱歉的话,只得每天亲自去采这花枝来,送与姐姐在病中玩赏,也是略略尽俺的心意。俺只图姐姐看了花枝儿欢喜,却不愿姐姐知道是俺采来送她的,免得她心中多起一番不安。”

  宫女听了太子一番话,忍不住吃吃地笑着,接过花枝儿进去了。

  隔了几天,太子打听得李夫人的伤势痊愈了,已在屋中起坐;他再也忍不住了,觑着宫中午后闲静。原来肃宗皇帝,因身体衰弱,照例用过午膳以后,便须入睡片时,休养精神;合宫的人,上自妃嫔,下至宫女,都趁这时候,偷一刻懒,有回屋去午睡的,有找伴儿去闲谈的。

  太子正在这时候,悄悄地走进李夫人房中来。那左右侍女,恰巧一个也不在跟前。太子一脚踏进房来,满屋子静悄悄的,只觉得一阵甜腻腻的香气,送入鼻管来,不由得心中跳动起来。一眼见屋子中间帐幔齐齐垂地,侧耳一听,不觉有丝毫声息。太子这时心中却踌躇起来,那两脚跨进一步,又退了下来。

  正在惶惑的时候,忽听一缕娇脆的声儿,从帐幔中度出来道:“好闷损人也!”

  太子听了,便得了主意,觑那镜台上有玉杯儿汤壶儿排列着,太子过去,倒了一杯茶汤。端在手中,一手揭起那帐幔,只见李夫人斜倚着坐在床沿上。看她云髻蓬松,脂粉不施,尽直着脖子在那里出神。太子挨身上前,放低了声儿道:“夫人!饮一杯汤儿解解闷吧!”

  那李夫人正出神的时候,认是平时宫女送茶来,便也不抬起头来,伸手去把太子手中的玉杯儿接过来,她也不饮,依旧是捧着茶杯出神儿。

  把个太子倒弄怔了,只得屏息静声地站在一旁。偷眼看着李夫人的面庞,见她那面貌俊俏,自然娇艳,说不出的一肚子怜爱。

  他几次要想上去握住李夫人的手,诉说衷肠,他只是个不敢。

  忽然见李夫人的玉颈直垂到酥胸前,那一点一滴的情泪,正落在玉杯儿里面;太子看了,万分动情。他也顾不得了,一耸身,抢上前去,一屈膝跪倒在李夫人怀中。那李夫人见一个男子扑入怀中来,不觉大惊,一松手,把手中的玉杯直滚下地去,那茶汁倒得太子一身淋淋漓漓的,亏得太子抢得快,把那玉杯儿抢在手中,见还有半杯茶汁留着,太子一仰脖子,把那半杯茶汁和李夫人的眼泪,一齐吃下肚去。把个李夫人羞得急欲立起身来挣脱,谁知那两双纤手,早已被太子的两手紧紧地握住不放,却休想挣得脱。看那太子时,抬着脸,软贴在胸前;乜斜着两眼,只是望着自己的脸。

  从来说的,自古嫦娥爱少年,况且这李夫人长着如花般的容貌,似锦般的流年;想着红颜薄命,正多身世之感。如今这太子一番深情,已非一日,她在病中,也时时听宫女背地里说起太子每日在院门外问候,又每日送着花在屋中供养;人非木石,谁能无情?只是自己已是有夫的罗敷,虽说遇人不淑,也只得自安薄命。又在宫女跟前,不肯自失身价。因此虽有一言半语,落在耳中,却也装做不知。

  但是一寸芳心,已把太子的一段痴情,深深嵌入。不料今日太子乘着室内无人的时候,竟是斩关直入,紧紧地伏在怀中,又做出那副可怜的样子来。太子的面貌,又长得俊美;这李夫人便是要反抗,也不忍得反抗了,只是默默地坐着不动,一任太子的两手捧住她的纤手,不住地搓弄着。后来那太子渐渐地不老诚起来,竟摸索到身上来了。正在这时候,听得廊下有一阵宫女的说笑声儿,李夫人急推着太子,低声劝他快出去。那太子却延挨着不肯,紧拉住李夫人的臂儿,要她答应那心事。

  李夫人没奈何,只得点点头儿,又凑着太子的耳根,低低地叮嘱了几句;冷不防头被太子珠唇上亲了一个吻去。这李夫人在家中的时候,是一个何等幽娴贞静的闺房小姐;如今被太子接了吻去,她便一心向着太子。这太子依着李夫人的嘱咐,挨到黄昏人静的时候,扮作宫女模样,偷偷地混在众宫女队中,挨进李夫人房去,如了他二人的心愿。

  可怜这李夫人嫁了那残废的李辅国以后,幸得太子多情,直到今日,才解得男女之好。一时他二人迷恋着,真是如漆似胶。太子住在东宫,只碍着妃嫔的眼,不能每日和李夫人欢会,心中正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太子有一个弟弟,名倓,现封建宁王,生性极是热烈,和太子弟兄二人,却是情投意合,无话不说的。这建宁王眼看着张皇后和李辅国二人内外勾通,揽权行奸,心中久已不平;他常和太子说起父皇身旁,有两大害,不可不除。太子便再三劝慰他,说:“此非人子所宜,望吾弟忍耐为是。”

  到这时候,建宁王又暗地里打听得张皇后和李辅国在背地里设法要谋害太子,改立张皇后的亲子侗为太子。这皇子侗原是张皇后与肃宗皇帝在灵武时所生,不知怎的,这肃宗皇帝在诸位皇子中,独钟爱这个皇子。从来说的,母以子贵,那时张皇后是一位良娣,因生了这个儿子,便升做皇后。张皇后的野心,一天大似一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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