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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2)


  却说罗艺,原是一员宿将,年过花甲,精神倍加,与老夫人秦氏齐眉共手。他手下有精兵一二万,被隋主旨意下来,东调西拨,提散了万余,只存六七千人马;亏得其于罗成,年少英雄,有万夫不当之勇,其父授的一条罗家枪,使得出神入化。

  父母要替他定姻,罗成以为终身大事,虽系父母主之,还须我自拣择,因此蹉跎下来。时罗成听见哨马来报,建德统大兵到来,便对父亲道:“窦建德不知利害,统重兵来侵我境,儿意欲乘其未立营寨时,待儿领二千人马迎上去,先杀他一阵,挫了他些锐气,或者知我们利害,退军回去,也未可知。”

  罗老将军道:“汝年少恃着血气之勇,要想轻举妄动,甚非他日为将之道。我自有计退他。”

  齐集众将,差标下左营总帅张公谨,领精兵一千,埋伏城外高山之左,听城中子母炮起杀出,敌住建德前军;差右营总帅史大奈,领精兵一千,埋伏城外高山之右,听城中子母炮起杀出,敌住建德中军;差儿子罗成,叫他领精兵一千,离城三十里,独龙岗下埋伏,看建德败下去,冲杀其后队,截其辎重;自己同薛万彻、薛万均二将,在城中守护。二将同罗成各自受计,领兵出城去了。

  却说窦建德统大兵,直抵州城。先锋刘黑闼安了营寨,见城中坚闭城门,不肯出战,只得在城外辱骂。后建德大兵继至,求战不得,便设云梯,上城攻打。不期城上火炮火箭齐发,云梯被烧,只得退下。建德又安排数百辆冲车,鼓噪而进,城内令铁锁铁锤,贯串绕城飞打,冲车皆折。百般计较,城不能破。相持了数日,士卒懈惰。一夜三更时分,罗艺密传今,吩咐薛万彻、薛万均兄弟二人,传令三军,饱食战饭毕,人各衔枚,杀出城来。到夏寨,夏兵正在熟睡时,只听得一声炮响,金鼓大振,如山崩海沸一般。

  此时窦建德在睡梦中惊觉,忙披甲上马,亲随邓文信慌忙随后,逢薛万彻杀入中军,把文信一刀斩于门旗下。窦建德如飞敌住薛万彻,高雅贤敌住薛万均,刘黑闼敌住罗艺。六人正在酣战之时,只听见子母炮三声,山左山右,伏兵齐起。建德知是中计,如飞弃营,退回二三十里,众军士喘息未定,忽听得山岗下一声锣响,一员少年勇将,冲将出来。先锋高雅贤欺他年少,把大刀直砍进去,被罗成把枪一逼,早在高雅贤左腿上中了一枪。高雅贤负痛,几乎跌下马来,亏得刘黑闼接住,战了十来合,当不起罗成这条枪,如游龙取水,直搠进来。

  建德看见,恐防有失,前来助战。罗成愈觉精神倍加,向刘黑闼脸上虚照一枪,大喝一声,斜刺里把枪忙点到窦建德当胸来。建德一惊,即便败将下去。直杀到天明,只见末后一队女兵,排住阵脚,中间一员女将,头上盘龙裹额,顶上翠凤衔珠,身穿锦绣白绫战袍,手持方天画戟,坐下青骢马。罗成看见,忙收住枪问道:“你是何人?”

  线娘道:“你是何人,敢来问我?”

  罗成道:“你不见我旗上边的字么。”

  线娘望去,只见宝纛上,中间绣着一个大“罗”字,旁边绣着两行小字:“世代名家将,神枪天下闻。”

  线娘道:“莫非罗总管之子么?”

  罗成看他绣旗上,中间绣着一个“夏”字,旁边两行小字:“结阵兰闺停绣,催妆莲帐谈兵。”

  罗成心下转道:“我闻得窦建德之女,甚是勇猛了得,莫非是他,可惜一个不事脂粉的好女子,不舍得去杀他。待我羞辱他两句,使他退去也罢了。”

  因对线娘道:“我想你的父亲,也是一个草泽英雄,难道手下再无敢死之将,却叫女儿出来献丑。”

  线娘便道:“我也在这里想,你家父亲也是一员宿将,难道城中再无敢死之士,却赶小犬出来咬人。”

  惹得众女兵狂笑起来。

  罗成大怒,一条枪直杀上前。线娘手中方天戟,招架相还,两个对上二十合,不分胜负。罗成见线娘这枝方天戟,使得神山鬼没,点水不漏,心中想道:“可惜好个有本领的女子,落在草莽中。我且卖个破绽,射他一箭,吓他一吓,看他如何抵对。”

  罗成把枪虚幌一幌,败将下去,线娘如飞赶来,只听得弓弦一响,线娘眼快,忙将左手一举,一箭早绰在手里,却是一枝没镞箭,羽旁有“小将罗成”四字。

  线娘把箭放在箭壶里,蹙着眉头叹道:“罗郎,你好用心也!”

  亦把方天戟阁住鞍鞒,在锦囊内取出一丸金弹来,见罗成笑嘻嘻兜转马头跑来,线娘扯满了弹弓。

  罗成只道是回射一箭,不提防一弹飞去,早着在擎枪的右手上,几乎一枝枪落在地上。罗成叫手下拾起来一看,却是一个眼大的金丸,上面凿成“线娘”两字。罗成道:“这冤家竟有些本领,我若得他同为夫妇,一生之愿足矣?”喜孜孜的,在马上相着线娘,越看越觉可爱。

  线娘在马上,看罗成人材出众,风流旖旎,心上亦欣喜道:“惭愧,今日逢着此儿,我窦线娘若嫁得这样一个郎君,亦不虚此生矣!”

  两下里四只眼睛,在马上不言不语,你看我,我看你,足有一两个时辰。夏军中那些女兵,觉道两个出神的光景,不好意思,笑道:“这位小将军,岂不作怪,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为甚么把我们黄花公主,端详细认,想是看真切了。回去要画一个图样儿供养着么?”

  罗成笑道:“我看你家公主的芳年,可是十九岁了?”

  线娘低着头儿不答。一个快嘴的女兵答道:“一屁就弹着。”

  引得线娘也笑将起来,低低的问道:“郎君青春几何?”

  罗成答道:“叨长二春。”

  线娘又问道:“椿萱并茂否?”

  罗成答道:“家慈五十九,家严六十一,请问公主良缘何氏,曾于归否?”

  线娘羞涩涩的,低着头下去不开口。又是那个女兵说道:“我家公主,实未有人家,有愿在先。”

  正要说出来,线娘把双眉一竖,那女兵就不敢开口。罗家小卒道:“既是你家公主,与我家小将一般未有定婚,何不说来,合成一家,省得大家住日厮杀?”

  罗成把马纵前几步道:“公主若不弃嫌,当倩冰人向尊处聘求何如?”

  线娘道:“婚姻大事,非儿女军旅之间,可以妄谈。郎君若肯俯从,妾当守身以待,但恐郎君此心不坚耳!”

  罗成道:“皇天在上,若我罗成不与窦氏——”忙问:“请问公主尊字?”

  线娘道:“金丸上你没有见么?”

  罗成又重新说道:“我罗成此生不与窦氏线娘为夫妇者,死无葬身之地。”

  誓毕,线娘见罗成说誓真切,不觉泫然泪下道:“郎君既以真心向妾,妾亦生死以真心候君;但若尊翁处请人来求婚,父皇断断不从。”

  罗成道:“若如此,我向何处求人来说。”

  线娘想一想道:“郎君认得隋太仆杨义臣乎?”

  罗成道:“杨太仆是吾父之好友。”

  线娘道:“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待我们去灭许后归来,郎君去求他执柯,断无不妥。”

  正说完,只见后面尘扬沙起。女兵说道:“我家有人来了。”

  线娘拭泪道:“言尽于此,郎君请转罢。”

  大家兜转马头,未远一箭之地,线娘又撤转头来一望,只见罗成又纵马前来。线娘只得又兜转马头问道:“郎君既去,为何又来?”

  罗成道:“虽承公主真心见许,还须付我一件信物,以便日后相逢记验。”

  线娘道:“不必他求,君家一矢,妾当谨藏;妾之金丸,君当藏好,便可验矣。”

  罗成只顾把马近前,犹依依不舍。线娘道:“罗郎你去罢,妾不能顾你了。”

  以手掩面,别转马头而去,随戒女兵,不许漏泄风声。行不多几步,原来窦建德因线娘不回,放心不下,又差曹旦领兵来接应,大家合兵一处回去了。罗成也望见前面有兵马到来,只得长叹一声,奔回冀州。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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