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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四钦差奉令承教 七先生立异标奇(1)


  却说众廷臣上折之后,静候朱批,候了多日,不见动静。

  御史殷兆镛、侍郎匡源、内阁学士文样、尚书柏竣尚书翁心存,会议联衔力争。殷兆镛道:“这一回的和战,关系着中国存亡,怎么上头倒把洋人瞧的很轻?”

  柏俊道:“大家全副精神,注在长毛身上,自然不把洋人放在心上了。”

  翁心存道:“我看长毛的祸小,洋人的患大。想到国初龙兴,其时北部之尼堪外兰及扈伦四部,方二于明,世为仇敌。太祖、太宗,叠次征讨,才得无患。到圣祖平定噶尔丹,于是从黑龙江以西,尽喀尔喀四部之地,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蒙古游牧之区,皆归一统。又派大臣与俄罗斯勘定边界,归我昔年侵地,黑龙江南岸,尽属中国,定市于喀尔喀东部之库伦。江石勒会议七条,刑牲为誓,于是东北数千里化外不毛之地,悉隶版图。

  高宗荡平准部,戢定回疆,西北穷塞之域,极于天山、葱岭,都变成中国疆土。总计前后大小用兵数百战,饷需万万,拓地之广,超轶前代。这就是所谓刷数世之侵辱,遗后嗣之安强呢。

  现在主张抚局的,不道说是息兵安民,汉高祖白登一蹶,遽议和亲,抚之不为不速,怎么高后、惠、文、景四世,都受匈奴莫大之患呢?”

  相俊道:“这就是了。和亲之议,倡自娄敬。

  彼时樊哙请得十万,横行匈奴,大臣以为可斩。乃孝武抗其英特之气,选徒习骑,择将命师,先后而昌诔之。师行十年,斩刈殆尽,名王、贵人,俘获数百单于穷遁漠北,究竟用了樊哙之计,才得一劳永逸。”

  文祥道:“诸位通今博古,议谕风生。据我的糊涂主见,咱们旗人,都是军籍,打仗原本职。洋人在中国地方上耀武扬威,咱们旗人的脸,已经是丢尽了。”

  当下众人斟酌尽善,联衔上了个公折,石沉大海,依旧杳无音信。你道为何?原来文宗初时,原要以抚为剿,拊髀择将,意在僧王。后见耆英抵津,洋人不礼,才怃然失望。又因炮台未经修好,海防猝难整顿,一切战守机宜,诸形棘手,不得不忍痛屈从。所以廷臣奏折,悉行留中。过不多几天,准和的旨意,已经降下,并饬令洋艘,起碇回上海,一面派遣钦使,驰驿至江苏,商定税则事宜。于是四国 洋人欢忭歌舞,先后起碇南下。

  不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广总督接到钦差咨会,知道抚局已定,赶忙晓谕军民,戢兵俟命。广东的百姓,不比别地方,勇悍善斗,没事犹且寻事,现在见和事已定,省城不返,那股愤怒之气,真是指发抉□。在驻粤城的领事,偏又不知趣,把天津和议款子,大张晓谕,揭示人民,派了四五名 洋人,各地各城,分头赶去张贴。

  贴到新安乡,却被众乡勇鸣锣聚众,团团围住,告示撕得稀碎。

  贴示的洋人,斫了三刀,也早送掉性命。从人奔回省城,报知领事,领事大怒,立即起兵,攻扑新安。一面是节制之师,一面是合乌之众;一面是火炮洋枪,一面是竹矛石块。何消半日,新安早已攻陷,佛山大震。在籍侍郎罗惇衍,见番祸未艾,遂借巡缉土匪为名,声请缓撤佛山团练局。

  铜山西倾,洛钟东应。广东这么一闹,上海洋人也顿时掀起波浪来。原来大学土桂良、尚书花沙纳、侍郎基溥、武备院卿明善,奉旨到江苏会议税则。此时南京、苏州,太平军世界,只有上海租界,还算是一片干净土。四位钦差,便都赶到上海来。一换码头,就行文照会,与四国订期商议。

  不意照复前来,声称:“两广总督黄宗汉暨绅士罗龙苏二人,办事欠妥,于天津定和之后,仍行招勇。且遍出赏帖,谓为能送到领事巴某之首者,赏银三万两,甚至开炮伤毙我国兵丁,以致不得已攻陷新安,请问是何意见”等语。桂良皱眉道:“事情这么难办,偏还要生出这么的波浪,那不艰死了人吗?”

  花沙纳默然不答。

  基溥见两正使愁眉锁眼,自己名位卑下,更不敢多所议论。倒是明善谋多足智,献计道:“这一个照会,论理倒不能不复。”

  桂良道:“如何措辞呢?”

  明善道:“只消推说粤中因江西、两赣等处,均有贼踪,道途梗阻,以致天津知会没有达利,也未可知。这么照复前去,自然没有话讲了。”

  桂良道:“此计甚妙。”

  如法泡制行了去。

  不过一日工夫,洋人又来照会,声言必欲刻期商定税则,须先奏请撤回黄制台,及罢掉粤中绅士团练之兵。桂良摇头道:“洋人真难相与,他们办的事,都是根牢果实,截铁斩钉,一点子不肯通融的。”

  花沙纳道:“中堂高见,如何办理?”

  桂良道:“有甚如何?洋人的事不依他总不得成功。”

  随即行文照复,内中措辞,无非是:“谨遵台命”

  一句话。于是两面定期会议,英国所开条款,大半是哩国呔的意思,共是十条,名叫《通商税则》。其余三国,大略相同。议了一个多月,诸事妥当,英使臣额罗金才来上海。钦差大臣与四国使臣画过押,四国使臣各把英约赍回,守候国书,但等国书颁到,就至天津,呈请换约。桂良、花沙纳等,随把办管情形,据实奏闻。上谕下来,无非是:“照所请,钦此”五个字。

  这时光,英人为约内有增设长江海口一条,要先到沿江一带察看形势,以定贸易口岸,立遣水师统领,驶驾火轮、兵船,由海入江,溯流直上,随处游弋,随处测量,直到湖北汉口镇,往返一个多月。法国的传教 人员,也纷纷驶赴各省,测地建堂,谈经传道,悉赁内地民舶,悉由内河行走,地方官哪里还敢诘问一字半语。

  几个识时俊杰,像浙江抚院胡兴仁等,闻报洋教士来谒,赶忙鼓吹升炮,迎入署中,设了盛筵款待呢。比了乾隆时光,洋官谒见关吏,例须伏地叩头,真有不胜今昔盛衰之慨。桂良见诸事都已妥洽,随叫花尚书等,北行回京复命,自己留居上海,督办善后事宜。

  此时江路阻梗,遍地伏莽,花沙纳等虽是赫奕钦宪,颇难驰驱如意。没奈何,埋名隐姓,易服改装,杂在商民队里赶路。

  行入山东地界,就见许多异言异服的人,往来行走,心里不免奇诧。一落客店,店主人询问客官可是往黄崖山张圣人那里去的?花沙纳含糊答应,店主人顿时大献殷勤,问茶问水,送菜送酒,忙一个不了。并道:“本店资本,也是山上的。凡是投奔张圣人张七先生的,食宿一切,概不取资。”

  明善智机灵动,随笑道:“我们也不过是闻风乡慕,七先生究竟如何,倒也不很仔细。”

  店主人道:“原来客官没有知道,这张圣人张七先生,真是我们这里的活神仙!”

  当下就把张圣人的始末缘由,备细讲述了一遍。花沙纳等听得目定口呆。原来这张圣人,名积中,字石琴,江南仪征人氏。他的哥哥积功,官至临清州知州。咸丰三年,奥匪之乱,合门殉难,积中就把儿子绍陵字道生的,嗣与乃兄为后。积中少时,也曾读过诗书,应过科举,怎奈命途多舛,时运不济,考去考来,终是不售。道光时候,扬州风物繁盛,买贸带粥。

  有一个术士周星垣,号称太谷先生,善能练气辟谷,明于阴阳奇赅之数,符图罡咒,役鬼隐形。又教人取精元牝,容成秘戏,遨游士商大夫间。士商大夫多心乐而口讳之。积中于是折节受业,悉心听讲,五六年工夫,尽得其术。太谷门徒寝盛,大江南北,无不有其徒足迹。两江督院百龄,最是嫉恶如仇,听到太谷左道惑人,怒得要不的,立饬府县,拿捕到衙,问成死罪,正法示众。

  此时太谷门徒,尽都避匿,只有积中益修师术,力行不倦,寝馈于《参同契》、《道藏大全》、《仙灵宝录》、《云霄指掌》诸书,向众倡言:“太谷先生因浊俗相嬲求仙,所以自触法网,受了兵解。惟有坚持愿力,可以证道。”

  人家问他坚持愿力,究竟如何?积中道:“不必绝人逃世,不废饮食男女,现身住世,自能与天地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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